第一章 我，方腊，地狱开局！
剧痛。
不是那种表皮的刺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仿佛整个意识被强行撕碎又粗暴糅合的碾压式痛楚。
方杰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原有的认知。
他记得自己刚刚还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作为项目总监，对着下属侃侃而谈，敲定着一个数千万预算的方案。下一秒，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这仿佛要将脑袋撑裂的剧痛。
一幅幅陌生的画面强行嵌入他的脑海：
——旌旗招展，万民簇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高台上，振臂高呼：“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台下应者如云，声震四野。那是“圣公”方腊！
——烽火连天，攻城略地，江南富庶之地尽染血色。官军望风披靡，义军气势如虹。
——然后……形势急转直下。朝廷重兵围剿，曾经的盟友或败或降，战线不断收缩，败退，再败退……
——最后，是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携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没入胸膛！冰冷的金属撕裂血肉，带来的是生命的急速流逝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呃啊——！”
方杰，不，此刻他的灵魂与肉体都已彻底融合，他即是方腊！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惊悸而弹动，瞬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映入眼帘的，不是IcU的苍白顶棚，也不是公寓熟悉的天花板。
是昏暗的，摇曳的，将一切景物都蒙上一层阴翳的油灯光晕。
空气浑浊不堪，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汗液的酸臭、草药的苦涩，还有一种地下洞穴特有的潮湿霉味，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末路与绝望的气息。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榻上，身下垫着粗糙的干草，稍微一动就窸窣作响，扎得皮肤生疼。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薄被，散发着同样的霉味和血污气。
视线所及，是凹凸不平、布满苔藓和水渍的岩石壁顶。几缕残破的蛛网在角落随着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微风轻轻颤动，投下扭曲摇曳的阴影，如同索命的幽魂在舞蹈。
“这…是哪里？”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每动一下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和一阵阵眩晕。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一个巨大的，但显然是人迹罕至、被临时充作避难所的天然洞穴。空间还算宽阔，但此刻挤满了人，或坐或卧，大多带着伤，眼神麻木，脸上覆盖着尘土与血污，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们还活着。压抑的呻吟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兵器偶尔碰撞岩石的轻响，是这里的主旋律。
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成了那个在《水浒传》里，被宋江带领梁山好汉剿灭，最后被凌迟处死的农民起义领袖——方腊？！
还是在他人生最后，最绝望的时刻？！
方腊（方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历史的画面与现实的重叠——兵败被俘，押解汴京，千刀万剐……那种极致的痛苦与屈辱，即便只是来自记忆的碎片，也让他通体冰寒，如坠万丈深渊。
难道我刚获得新生，就要立刻再死一次？而且是以这种史上最惨烈的方式之一？！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不甘，如同火山岩浆般喷涌而出！他是方杰，是来自信息时代，熟知历史走向，精通管理、权谋与人心的现代精英！他不是那个虽有魄力，却最终困于时代局限的古代起义者！
他知道宋江所谓的“忠义”背后藏着多少妥协与伪善，知道童贯这等权宦的贪婪与无能，更清楚赵宋朝廷那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内部腐朽不堪的真相！他甚至知道，不久的将来，这片土地将迎来更深的苦难，女真铁骑，蒙古弯刀……靖康之耻，崖山之殇，汉家文明的至暗时刻！
既然老天爷让我成了方腊，拥有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还附赠了超越千年的见识，我岂能坐以待毙，重蹈覆辙？！
不！绝不！
就算要死，也要拉上这腐朽的赵宋和那群虚伪的梁山“好汉”垫背！不，我要掀翻这该死的棋盘，逆天改命，将这华夏倾覆的命运，彻底扭转！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与决绝，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火焰，瞬间驱散了他眼中的迷茫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也坚定到极致的寒光。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难以掩饰惊喜与疲惫的声音，在他榻边响起：
“圣公！您……您终于醒了！”
方腊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一个身材魁梧、浑身浴血的将领半跪在榻前。那人身上的铁甲破损严重，沾满了暗红发黑的血污和烟熏火燎的痕迹，脸上亦是如此，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无尽的疲惫与风霜之中，因他的苏醒而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光亮。
记忆瞬间对上了号——庞万春，号称“小养由基”，箭术超群，是他麾下最为忠勇的大将之一，也是此刻这绝境中，为数不多可以绝对信任的核心骨干。
“万…春……”方腊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石，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灼痛和胸口的抽紧。
“圣公莫要说话！您重伤未愈，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得静养！”庞万春见状，脸上闪过急切与心痛，连忙俯身，从旁边拿起一个缺口的陶碗，里面是清澈的冷水。他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将碗沿凑到方腊干裂的唇边。
冰凉的液体缓缓滑过灼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奢侈的舒缓，也让他如同浆糊般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求生的本能，和那股不甘命运的愤怒，压过了一切。他借着这股劲儿，用眼神示意庞万春扶他起来。
庞万春犹豫了一下，看到方腊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终是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强壮的手臂搀扶着他，让他能勉强靠坐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已让他额头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包扎处，隐隐有新的血色渗出。
“圣公，您……”庞万春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异。眼前的圣公，似乎和昏迷前那个虽然刚猛却时常因败绩而显得焦躁暴烈的领袖，有些不一样了。那眼神深处，不再是穷途末路的疯狂与绝望，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致的冷静与某种……近乎疯狂的洞察力交织在一起的火焰，沉静，却让人望之生畏。
方腊没有理会他的惊疑，喘息了几下，积攒起微弱的力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筛子，缓缓扫过这处昏暗、潮湿、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洞穴“行宫”。除了忠心耿耿的庞万春，只有寥寥几名面带菜色、眼神惶恐、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亲兵，持着破旧的兵器守卫在附近。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这是比洞外数千大军更致命的危机。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洞穴内的嘈杂，清晰地传入庞万春耳中：“万春……如今……情况如何？实话……实说。”
庞万春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沉重与悲愤。他咬了咬牙，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用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低沉地汇报，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泪：
“回圣公……情况……万分危急。”
“我们……退守这帮源洞，已……已三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洞外……洞外已被宋江的梁山贼子，还有童贯那阉狗率领的朝廷官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粮草……将尽。箭矢……短缺。弟兄们……”他哽咽了一下，“伤亡惨重，能战者……已不足千人。”
他抬起头，虎目中已满是血丝和泪光：“昨日……司行方将军不忍坐以待毙，带队突围，欲寻求外援……中了埋伏……力……力战而亡！”
“郑彪掌教……试图以法术惑敌，寻机破阵……却被那梁山妖人公孙胜破了法……遭……遭乱箭射杀……”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方腊的心头，也印证了他融合的记忆中最残酷的部分。
不足千人！大将接连阵亡！弹尽粮绝！重重围困！
这哪里是绝境？这分明是十死无生、剧本早已写好的必死之局！历史的车轮，正狞笑着向他碾压而来！
一股冰冷的绝望，伴随着这具身体原主的悲怆与不甘，试图再次将他吞噬。但方腊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不能乱！他是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他眼中厉色一闪，正想细问内奸之事。
突然——
“报——！”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形的嘶吼，从洞口方向传来。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狂奔进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他冲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圣公！庞将军！不……不好了！洞外……洞外贼人射来箭书！还……还送来了……送来了……”
“送来了什么？！”庞万春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升至顶点，猛地站起，厉声喝道，声如雷霆，在洞穴中炸响，引得所有残兵败将都惊恐地望了过来。
那亲兵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抬起头，脸上已是涕泪横流，用尽全身力气哭嚎道：
“送来了……送来了司行方将军的……的首级！还……还有那宋江的劝降书！”
“贼子说……说若再不降，明日拂晓，便……便全力攻洞，届时……鸡犬不留！”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又似万丈冰窟瞬间将灵魂冻结！
庞万春虎目瞬间赤红如血，一股滔天的悲愤和狂暴的杀气如同实质般轰然爆发，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目的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司行方，又一位兄弟，竟遭如此屈辱！
整个洞穴内，残存义军们本已低落的士气，在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压下，彻底崩溃。绝望的啜泣声，压抑的怒吼声，以及兵器脱手坠地的哐当声，交织成一曲末路的悲歌。
而方腊，在听到“司行方首级”的瞬间，胸口猛地一痛，那是这具身体本能的情感与撕心裂肺的悲恸。但他强行将这翻涌的巨浪压下，如同最冷静的弈棋者，将所有情绪冰封。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愈发深邃、冰冷，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他目光掠过悲愤欲绝、几欲疯狂的庞万春，掠过惊恐万状、士气彻底瓦解的亲兵和士卒，仿佛穿透了厚重冰冷的岩石壁垒，看到了洞外那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的敌军，看到了那个端坐中军、假仁假义号称“及时雨”却即将用他兄弟和部下的鲜血染红官袍的宋江。
地狱开局？十死无生？历史的重压？命运的嘲弄？
方腊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于那片绝望的阴影中，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残酷，甚至带着一丝兴奋与挑衅的弧度。
他轻轻抬起手，摩挲着胸口那渗出新鲜血渍的绷带，感受着那生命流逝与顽强存在的刺痛。
然后，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魔神低语，在这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洞穴中，悄然回荡：
“宋江……梁山……赵宋……”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