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吴用析敌情
湖州城外,宋军大营的中军帐内,帅旗立起时的喧嚣和仪式感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凝重、务实的气氛。众将分列两旁,目光都聚焦在站在那张巨大的东南山川形势图前的“智多星”吴用身上。这位梁山的军师,今日换上了一身略显朴素的文士袍,手中的羽扇也暂时放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细长的竹鞭。他神色肃然,眼神锐利,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份云淡风轻的从容。
宋江端坐主位,面色平静,但微微前倾的身躯显示了他对吴用接下来要讲内容的重视。监军宣赞坐在侧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倒要看看,这群“草寇”出身的将领,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卢俊义、关胜、林冲等核心头领则凝神静气,他们都清楚,即将开始的敌情分析,将直接关系到未来无数弟兄的生死存亡。
吴用先用竹鞭轻轻敲了敲地图上标着“杭州”和“睦州”的区域,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兄长,宣监军,诸位兄弟。帅旗已立,兵锋将出。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番南征,对手非比寻常,绝非我等往日所遇那些贪生怕死、勾心斗角的地方官军可比。方腊此人,能于短短时日内,席卷睦、杭,僭号称制,其势已成,绝非侥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用近日综合戴宗兄弟多方打探、以及降卒口供、乃至江湖传闻,对方腊贼军之情状,略有浅见。今日在此剖析,或有不当之处,望兄长与诸位兄弟斧正。”
“其一,方腊据守,非为流寇,实有根基。”吴用的竹鞭点在杭州城上,“方腊不像我等昔日梁山,虽据水泊,终是无根之萍,官军大军一围,粮草便成问题。方腊则不同,其已据有睦州、杭州等富庶之地,尤其是杭州,城高池深,经过其加固,堪称金城汤池。更关键者,其在控制区内,推行所谓‘均田令’,将官田、豪强之田分与无地佃农。此策虽显粗暴,却实实在地收买了大批贫苦百姓之心!我军此次南下,所要面对的,恐怕不单是方腊的军队,还有相当部分‘保家卫田’的亡命之民!此为民心之利,不可不察。”
这话一出,帐中不少头领,尤其是出身底层的,如李逵、刘唐等人,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他们太清楚土地对农民的吸引力了。宣赞则是冷哼一声,显然对“收买民心”之说颇不以为然,但也没打断。
吴用继续道:“其二,方腊军中,颇有能人,绝非乌合之众。”竹鞭移向临安方向,“据探,其前敌总指挥名为庞万春,此人原是睦州豪强,勇猛善战,熟知本地地理,并非易与之辈。更有其妹方百花,号称‘巾帼君’,武艺高强,更兼有胆有识,临阵常身先士卒,极得军心。此外,尚有原宋军降将、江湖人物投效,如李彪、刘横之水军,韩冲之侦察细作,马老三之火器工匠等,各有所长。尤其需要警惕者,乃是其‘天机院’所产之火器!”
说到“火器”二字,吴用的语气明显凝重起来:“戴宗兄弟的人冒死传回消息,方腊军中新式火器,非同小可。有名为‘震天雷’者,声若霹雳,威力巨大,可杀伤人马,摧毁工事;更有‘一窝蜂’火箭,能一次齐射数十支,铺天盖地,攻坚摧阵,极具威胁。我军将士,多擅弓马骑射,对此等火器,尚不熟悉,临阵之际,若应对不当,恐吃大亏。”
帐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火器他们不是没见过,官军也有火炮、火箭,但听吴用形容,方腊军的火器似乎威力更胜一筹。
“其三,方腊战略,看似保守,实则老辣。”吴用的竹鞭在临安、湖州一线划动,“观其部署,主力前出至临安,依托太湖水域和丘陵地势建立防线,摆出坚守消耗的态势。此非怯战,实乃‘以空间换时间’之策。其意在利用地利,节节抵抗,消耗我军锐气、粮草,待我师老兵疲,再寻机决战。同时,其水军控制太湖,威胁我侧翼粮道;细作四出,扰我后方。此乃全面防御、伺机反击之局,绝非一味死守。”
吴用放下竹鞭,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看向宋江,沉声道:“综上所述,方腊军:据坚城,得地利(水网丘陵);有强兵(庞、方等将),握利器(新式火器);战略得当(弹性防御),更兼初起之势,士气正旺。反观我军,虽兵多将广,然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粮草转运艰难,更兼……更兼有宣监军在此,童枢相在朝,期盼速胜之心甚切。此消彼长之下,此战……绝难速决,更需慎之又慎!若轻敌冒进,急于求成,则恐堕其彀中,损兵折将,挫动锐气,反为不美。”
吴用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将方腊军的优势、己方的困难都摆在了台面上,尤其是点出了“速胜压力”这一点,让帐中不少头脑清醒的头领都陷入了沉思。连一向莽撞的李逵,也挠着头嘟囔:“这鸟方腊,听起来还挺扎手……”
宣赞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吴用这话,明着是分析敌情,暗里却有点“未战先怯”、强调困难、为可能无法速胜打铺垫的意味。他尖着嗓子道:“吴学究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方腊不过一隅之寇,侥幸得势,岂能与我朝廷天兵、梁山虎贲相提并论?火器再利,能挡得住关胜将军的青龙刀、秦明将军的狼牙棒么?至于民心,哼,待天兵一到,自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吴用微微一笑,并不与他争辩,只是对宋江拱手道:“宣监军所言,自是正理。用之所言,不过是提醒诸位兄弟,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切莫因往日之胜,而生骄矜之心。具体如何进兵,还需兄长与卢员外等各位兄弟共同商议定夺。”
宋江点了点头,吴用的分析,与他心中判断大致相符。他环视众将,沉声道:“学究所言,句句金玉良言。方腊确是我等出道以来,所遇最强之敌。正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我等唯有将困难想足,准备做足,方能战而胜之!诸位兄弟,有何破敌良策,尽可畅所欲言!”
帐中的气氛,因为吴用这番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敌情分析,从最初的亢奋,变得愈发凝重和务实起来。所有人都明白,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硬仗,恶仗。轻视对手,代价可能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