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火炮的轰鸣
昱岭关下的厮杀，已从黎明破晓时的骤然爆发，持续到了日头高悬，阳光变得毒辣刺眼的时分。关墙上下，早已是一片修罗屠场。尸体层层叠叠，枕藉在关前狭窄的斜坡和关墙的垛口后面，几乎无处下脚。鲜血不再是流淌，而是浸透了每一寸泥土，形成暗红色的、粘稠的泥沼，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连空气都仿佛被这血腥味凝固了，吸进肺里，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
梁山军的攻势，如同不知疲倦的海潮，一波被击退，仅仅喘息片刻，另一波更凶猛的浪头便又狠狠拍击上来。卢俊义不愧是沙场宿将，眼见得狭窄正面的强攻代价惨重，立刻调整了战术。他不再将全部兵力孤注一掷地压在关墙那一点上，而是将麾下兵马分为数队，如同车轮般轮番上前冲击。一队疲惫，立刻换上一队生力军，保持对关墙持续不断的压力。同时，他还派出了数支由身手矫健者组成的小队，携带飞爪绳索，试图从关墙两侧那些更为陡峭、守备相对薄弱的山崖进行迂回攀爬。这一下，守军不得不分心他顾，既要应付正面如同疾风暴雨般的攻击，又要提防侧翼可能出现的险情，真正是疲于奔命，精神与体力的消耗都达到了极限。
守关的主将石宝，此刻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他那身原本鲜明的铠甲，此刻被干涸和未干的血迹糊成了暗褐色，上面还颤巍巍地插着几支来不及拔掉的箭矢。手中的大刀，刃口翻卷，布满了磕碰的缺口，几乎成了锯子。他身边的守军士卒，情况同样糟糕。箭囊早已射空，关墙上储备的滚木和礌石也消耗殆尽，士兵们只能依靠刀枪，与不断攀上城头的敌军进行最残酷、最原始的白刃格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麻木，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全凭着一口不愿家乡沦陷、不愿身后父老遭殃的血气在硬撑。
庞万春带来的援军虽是生力军，初时锐不可当，但在梁山军这种不计伤亡、仿佛无穷无尽的浪潮式攻击下，也迅速被卷入了消耗的泥潭。他们只能像救火队一样，哪里防线岌岌可危，就扑向哪里，用血肉之躯将那些好不容易冲上关墙的梁山悍卒，一次又一次地硬生生砍杀下去。战局，陷入了最残酷、最考验双方意志力的消耗战。那道巨石垒成的关墙，就像一道在洪水持续冲击下摇摇欲坠的堤坝，看似依旧矗立，实则内部已然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卢俊义立马在中军所在的小山坡上，面色依旧沉静，仿佛关前那血肉横飞的惨状与他无关。但他那双紧握着缰绳、以至于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一旁的智多星吴用，平日里摇动羽扇的从容也消失不见，扇子摇得又慢又沉，他凑近卢俊义，低声道：“兄长，贼军抵抗之顽强，超出预料。如此强攻，纵然最终能拿下此关，我军精锐亦必折损过半，锐气大挫，于后续攻打杭州坚城，大为不利啊。”
卢俊义目光依旧盯着硝烟弥漫的关墙，沉声道：“学究所言，我岂不知？然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军士气正盛，若此时退缩，军心必堕，再而衰，三而竭！唯有不惜代价，一鼓作气，砸开昱岭关这扇门，方能震慑敌胆，直捣黄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对传令兵喝道：“传我将令！加大赏格！有能先登关墙者，无论出身，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战死者，抚恤加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道命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梁山军的攻势瞬间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尤其是“急先锋”索超率领的那一部，本就悍勇，此刻在重赏和血战的刺激下，更是杀红了眼。索超本人如同疯魔，顶着盾牌，挥舞长斧，几次三番亲自冲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的肉搏。他力大斧沉，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虽然最终都被守军拼死击退，但他在城头每一次短暂的立足，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打在守军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造成的伤亡和心理压力极其巨大。
雷霆乍现：火炮的怒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昱岭关防线眼看就要被这狂潮彻底冲垮的危急时刻——
在昱岭关侧后方，一处地势较高、林木较为茂密、事先经过了精心伪装和加固的阵地上，一场沉默而迅速的决战准备，正进行到最紧张的关头。这里，正是庞万春隐藏最深、寄予厚望的杀手锏——由“天机院”院正马老三倾尽心血督造、神机营统领雷震亲自指挥的重型火炮阵地！
为了将这批笨重无比、堪称镇国利器的铁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运抵前线，并在此处构筑起这个能够俯瞰整个关前战场的发射阵地，庞万春和雷震，以及他们手下的工兵、辅兵们，可谓耗尽了心血。他们选择夜间行军，铺设临时道路，甚至不惜人力畜力肩扛手拉，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此刻，十几门被擦拭得黝黑发亮、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重型火炮——被将士们敬畏地称为“轰天大将军炮”——已经彻底褪去了覆盖在其上的树枝、草席和伪装网。它们粗长的炮身如同沉睡巨龙的躯干，而那黑洞洞的炮口，则如同巨龙苏醒后，即将喷吐毁灭烈焰的獠牙，森然指向山下那片因持续进攻而变得异常拥挤、混乱的梁山军进攻区域。
炮手们，全是马老三和雷震从军中千挑万选、又经过严格训练的老兵，技术娴熟，心理素质过硬。即便如此，在这决战时刻，每个人的脸上也都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额角、鼻尖不断滴落，混合着脸上的煤灰，形成一道道泥痕。他们紧张而有序，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般配合着，进行发射前的最后准备：用沾水的炮杆清理炮膛，确保没有残留火星；根据观测兵传递的参数，微调炮口俯仰角度；然后将用丝绸包裹、定量密封好的发射药包，小心翼翼地塞进炮膛底部，用推杆轻轻压实；接着，两人合力，抬起那沉重无比、闪着幽光的实心铁弹，或者内填火药、铁钉碎瓷的“开花弹”，缓缓填入炮口，再次用推杆压实，确保弹体与发射药紧密接触。每一步都一丝不苟，因为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导致炸膛或者射击失败。
雷震此刻就趴在山崖边一处视野极佳的隐蔽观察点上，脸上满是汗水和油污，连日的操劳让他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山下那片人喊马嘶、旌旗招展的战场。透过单筒望远镜，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梁山军的阵型因为持续不断的进攻和地形的限制，在关前那片相对狭窄的区域里，变得异常密集。尤其是那些作为预备队等待投入战斗的生力军，以及负责远程压制的弓弩手方阵，人员摩肩接踵，盔甲和兵刃反射着阳光，形成一片晃动的光斑——这简直是天赐的、最完美的靶子！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仿佛要挣脱出来，紧握着望远镜的手心里全是湿滑的冷汗。这些宝贝火炮，是“大炎”政权倾尽资源打造的至高机密，是方腊大王和庞总指挥寄予翻盘厚望的底牌。此战，是它们的首秀，只许成功，不能失败！首战必须打响，必须用最震撼的方式，奠定胜局！
“报告统领！一号炮位准备完毕！”
“二号炮位准备完毕！”
……
“所有炮位装填完毕！请求指示！”传令兵们猫着腰，一个接一个地跑到雷震身后，压低声音，急促而清晰地汇报。
雷震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草木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头，看向身旁同样神色凝重、浑身杀气的庞万春。庞万春的目光从山下惨烈的战场收回，与雷震对视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信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紧咬的牙缝里，冰冷而清晰地挤出一个字：“放！”
雷震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扔掉望远镜，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将手中那面鲜红的令旗，朝着山下敌军最密集的方向，狠狠地挥舞下去！同时，他扯开已经沙哑的喉咙，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嘶吼：“目标！山下敌军密集区域！全线齐射！给老子放！”
“放！”
“放！”
“放！”
命令通过旗语和口哨声，如同疾风般迅速传达到每一个严阵以待的炮位。
刹那间，所有炮位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山林的声音。负责点火的炮手，用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早已点燃、滋滋作响的火绳，稳稳地凑近了火炮尾部那小小的火门。
“嗤……嗤……”
火绳燃烧的声音，在此刻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在每一个炮手的心头。
下一秒——
天崩地裂！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盘古开天辟地般的恐怖巨响，猛然炸裂开来！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狂暴，瞬间就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空被这巨响撕裂，大地被震得脱离了自己的轨道！连远处杭州城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惊得惶惶不安！
十几门“轰天大将军炮”的炮口，在同一瞬间，喷吐出长达数尺、耀眼夺目的炽烈火焰！浓密如同实质的白色硝烟，如同巨兽喷出的吐息，瞬间将整个炮兵阵地笼罩！巨大的后坐力，让那些沉重无比的炮身猛地向后剧烈一挫，坚硬的炮架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十几颗代表着死亡和毁灭的沉重铁弹，以及数颗凌空飞行的“开花弹”，带着撕裂空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划出一道道低伸而致命的轨迹，狠狠地砸向了山下那片毫无防备的梁山军阵！
地狱降临与崩溃
铁弹所到之处，一切阻碍都如同朽木腐草！
一颗沉重的实心铁弹，直接砸进了一个正在集结、准备投入下一次进攻的步兵方阵中央！“噗嗤！咔嚓！轰！”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响中，铁弹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前排士兵举起的盾牌，撕碎了他们身上的铁甲，然后带着无可抵御的动能，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宽达数尺、血肉模糊的通道！残肢断臂、碎裂的骨茬和内脏四处飞溅，被直接命中的士兵瞬间化为齑粉，两侧被擦中的非死即残！这条死亡通道上，瞬间清空，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红白之物和濒死者的惨嚎。
另一颗铁弹，则不偏不倚，正中一名正在大声吆喝、指挥部队的梁山骑兵将领！炮弹直接命中了他胯下战马的胸膛，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马嘶，那匹高头大马连同它背上的将领，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爆裂开来，化作一团混合着血肉、骨渣和甲片碎块的恐怖景象，溅射周围士兵满头满脸！
更有那实心弹落地之后，因为巨大的动能并未耗尽，再次猛地弹起，进行二次、甚至三次跳跃，每一次弹跳，都在人群中制造出新的死亡区域，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而那些装填了火药和大量铁珠、碎瓷片的“开花弹”，虽然其落地爆炸的威力和可靠性远不如后世的炮弹，但在此刻，也展现出了骇人的杀伤效果。有几颗幸运地在人群上空不远处凌空爆炸，或者触地后猛烈炸开！“轰！轰！”的爆炸声中，无数的铁珠、碎瓷片如同暴雨梨花般向四周激射！方圆数丈之内，几乎无人幸免！士兵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身上布满了血洞，哀鸿遍野！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所有人认知和想象的毁灭性打击，直接把刚才还气势如虹、喊杀震天的梁山军给彻底打懵了！战场上，出现了一刹那极其诡异的死寂！仿佛时间都停滞了！无论是前线厮杀的士卒，还是后方督战的将领，所有人都被这从未听过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恐怖巨响，以及眼前这如同炼狱降临般的惨烈景象，惊得魂飞魄散！
“天……天罚！是雷公！雷公发怒了！” 一个士兵丢掉手中的刀，抱着头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
“妖法！是南国的妖法！快跑啊！”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梁山军中疯狂蔓延、滋长！严整的进攻阵型，在这无法理解、无法抵御的打击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士兵们下意识地丢下兵器，只想远离这片死亡之地，互相推挤、踩踏，造成了比炮击本身更多的伤亡！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四处乱窜，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昱岭关关墙之上。守军们也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巨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少人下意识地蹲下躲避。但当他们看到山下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敌军，在那如同神罚般的打击下瞬间崩溃、死伤狼藉的景象时，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对己方“秘密武器”的敬畏，瞬间转化为震耳欲聋的欢呼！
“天罚！是天罚！天佑大炎！圣公万岁！” 原本低落到谷底、仅凭意志支撑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兴奋剂，瞬间暴涨到了顶点！残存的守军挥舞着兵刃，发出胜利的呐喊，一些激动的士兵甚至朝着溃退的敌军射出了关墙上最后所剩无几的箭矢。
卢俊义和吴用，这两位梁山军的核心智囊和统帅，此刻也是脸色煞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得心神俱震。卢俊义死死拉住受惊扬起前蹄的照夜玉狮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山下那如同炼狱般的场景，望着那瞬间崩溃、自相践踏的前军，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是何种兵器？！竟有……竟有如此毁天灭地之威？！”
还是吴用反应更快，他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急声道：“兄长！贼军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妖术助阵，非人力可敌！军心已乱，阵脚已崩！速速鸣金收兵！稳住阵脚，从长计议！迟则大军危矣！”
卢俊义猛地惊醒，知道此刻绝非犹豫之时，当机立断，嘶声向身旁同样面无人色的传令官吼道：“鸣金！收兵！快！”
“铛铛铛铛——！” 清脆但充满了慌乱和急促的鸣金声，在战场上尖锐地响起。
本就军心涣散、斗志全无的梁山军，听到这收兵的信号，如同听到了救命的仙音，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什么赏格，丢盔弃甲，如同退潮般向着来路疯狂溃退而去，只留下了关前满地的尸体、破碎的兵甲，以及那些一时未死、在血泊中痛苦哀嚎呻吟的伤兵……
“轰天大将军炮”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齐射，尽管其准头还显得粗糙，射速也缓慢得令人焦急，但凭借其无与伦比的、震撼人心的声光效果，以及面对密集阵型时恐怖的面杀伤威力，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战术和心理双重效果。它硬生生打断了梁山军势在必得、如同疯虎般的猛攻，将一场濒临失败的防御战，扭转成了击溃强敌的大胜，为已然摇摇欲坠的昱岭关防线，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更是沉重打击了梁山军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战争的模式，从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已然悄然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冷兵器时代最后的辉煌，似乎在这一声炮响中，显露出了落幕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