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骑兵遭遇战·平原
太湖上的水战打得憋屈无比,火攻水雷你来我往,船只倾覆,士卒殒命,殷红的鲜血将浩渺的湖水都染红了几大片,空气中仿佛永远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怪味。然而,陆地上的厮杀,非但没有因水战的僵持而停歇,反而变得更加惨烈,更加考验着双方的意志与底蕴。昱岭关那边,“玉麒麟”卢俊义和“小养由基”庞万春,就像是两头杀红了眼的犟牛,死死顶在险峻的关隘上下,你砸下滚木礌石,我射出狼牙箭雨,你用云梯攀城,我用刀斧劈砍,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关墙上下尸骸枕藉,几乎与垛口齐平,可谁也没能彻底将对方放倒,战事就这么令人窒息地僵持着,成了一个日夜不停流血、吞噬生命的巨大伤口。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的主帅,梁山的宋江与“大炎”的方腊,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透亮。光靠死磕一两个雄关险隘,已经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战争的天平需要新的砝码。必须寻找别的突破口,去捅对方的软肋,断对方的粮道,或者干脆拉开架势,在开阔地带进行一场决定性的决战,来一场一锤子买卖!
这心思一动,战场便不再仅仅局限于昱岭关那一片崎岖的山沟沟了。视线转向杭州城北面,那里有一大片广袤丰饶的土地,名为余杭平原。这地方,地势一马平川,视野开阔,其间虽水网密布,河流纵横,但大多水势平缓,不影响大军通行。土地更是肥沃异常,乃是杭州乃至整个浙北地区最重要的粮仓之一。更为关键的是,此地扼守通往杭州城的北面陆路通道,是名副其实的杭州北大门。谁若能控制这片平原,谁就等于扼住了杭州的咽喉,进可直逼城下,退可依仗地利周旋。如此战略要地,自然成了双方眼中志在必得的肥肉,也都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机动力量前去争夺。
方腊这边,派出的主将是其麾下骑兵统领,名字叫王林。此人年约三旬,面色黝黑,身材精干,以前是往来于江浙一带的马贩子,不仅精通骑术,更熟知马性,为人悍勇,是方腊早期起义的骨干之一。他麾下统领着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其中有不少是原宋朝两浙路驻防的官军马军,城破后归降,装备相对精良,战马也喂养得膘肥体壮,算得上是“大炎”军中一把锋利的尖刀。
宋江那边,为了夺取这片要地,更是下了血本,直接将麾下王牌大将之一——“大刀”关胜给派了出来!关胜是何等人物?那是自称汉寿亭侯关羽嫡系子孙,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一柄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此次带出的,更非普通骑兵,而是梁山军压箱底的宝贝,耗费无数钱粮打造的重装骑兵——连环甲马!这玩意儿,是军师吴用参照当年金国大将金兀术所用的“拐子马”改良而来,将精选的良马披上厚重的铁甲,只露出口鼻眼耳,骑士亦是全身重铠,如同铁塔,最关键的是,将五匹或十匹战马用粗大的铁环和锁链连成一排,冲锋起来,犹如一道无坚不摧的移动铁墙,等闲步兵阵列在其面前,简直如同朽木,是专门用于平原决战、攻坚破阵的大杀器!关胜此番亲率一千连环甲马为核心,另配属两千轻骑兵作为策应和掩护,浩浩荡荡,旌旗蔽空,直扑余杭平原,目的就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清此地的“大炎”势力,将战火直接引向杭州北郭!
这天,天刚蒙蒙亮,余杭平原上还弥漫着一层如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静谧的田野、河流和远处的村落。王林带着他的两千骑兵,经过一夜的隐蔽行军,正停留在一条无名小河旁的一处缓坡高地上休息。人衔枚,马摘铃,士卒们小心翼翼地给战马饮水,喂食豆料,自己也啃着冰冷的干粮。石宝则不断派出精干的哨探,向北面广袤的平原深处摸去,探查敌情。
突然,派往北面的几个哨探如同屁股后面着了火,疯了似的打马狂奔而回,马蹄踏碎清晨的宁静。几人脸上全无血色,冲到王林面前,连滚带爬地翻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地嘶喊:“将……将军!大事不好!北面!北面来了大队骑兵!无边无沿!打的是……是‘关’字帅旗!是梁山‘大刀’关胜!还……还有好多铁甲马!连……连在一起的铁甲马!地……地都在抖啊!”
王林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底!关胜?连环甲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立刻像被弹簧弹起一样,翻身跃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手搭凉棚,极力向北眺望。起初,只是远处地平线上雾气不寻常地翻滚,紧接着,一种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闷雷声隐隐传来,脚下的大地开始传来轻微而持续的震动,如同有巨兽在远方翻身!很快,在那雾气与晨光交织的朦胧背景中,一片移动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铁树林”轮廓逐渐清晰、放大!那正是关胜的连环甲马!高大的河曲马或西域良驹,全身披挂着厚重的札甲或鳞甲,只在眼部留有狭小缝隙,马背上的骑士更是如同铁铸的雕像,全身笼罩在冷锻铁甲之中,连面部都覆盖着恶鬼面甲。最令人心悸的是,马与马之间,碗口粗的铁环和儿臂粗的铁索将它们紧密相连,奔跑起来步伐沉重划一,发出“轰隆……轰隆……”震人心魄的巨响,那气势,简直不像人间骑兵,更像是一群从神话中走出的、踏碎山河的钢铁怪兽在发起死亡冲锋!在这道钢铁洪流的两翼,则是数量更多的梁山轻骑兵,他们身着轻便皮甲,手持骑弓或马刀,像一群矫健而嗜血的狼群,呈扇形散开,既为连环马主力提供侧翼掩护,也随时准备扑杀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
“妈的!正是关胜和他的连环马!全体上马!准备迎战!” 王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但他深知,在这平坦开阔的平原上,骑兵对骑兵,转身逃跑就等于把最脆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只会死得更快,更惨!他强自镇定,嘶哑着嗓子,厉声下达命令,催促部下迅速列阵。他的骑兵虽然也是百战精锐,但多为轻骑兵或仅着皮甲,机动灵活,擅长骑射和袭扰,与对面那武装到牙齿、如同铁疙瘩般的连环甲马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唯一的生机,就在于发挥己方速度与灵活的优势。
几乎在王林发现关胜军的同时,关胜那锐利如鹰的丹凤眼也穿透薄雾,锁定了河畔高地上那支正在匆忙集结的敌军骑兵。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那是猛虎发现猎物时的表情。手中那柄威震天下的青龙偃月刀缓缓举起,在微弱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声若洪钟,传遍全军:“儿郎们!前方发现贼军骑兵!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连环马营,居中突击,碾碎敌阵!轻骑两翼,包抄合围,休要走脱一人!随某家——杀!”
“咚!咚!咚!咚——!”
雄浑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雷鸣般炸响,撼动了整个平原!
关胜的骑兵集团闻令而动,如同开闸的洪水,开始缓缓加速!尤其是那一千连环甲马,起步时略显沉重迟缓,但一旦速度提升起来,立刻展现出其恐怖绝伦的威力!千骑如同一骑,铁蹄践踏着大地,发出整齐划一、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隆隆隆”的巨响!那声音不再是马蹄声,更像是无数面巨鼓在同时擂响,又像是地震山崩前兆!它们组成一道宽大而厚实的正面,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性气势,朝着石宝军所在的河畔高地,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无可阻挡的姿态,平推过来!大地在剧烈颤抖,空气仿佛都被这金属的洪流所撕裂、压缩!
王林在高地上看得心惊肉跳,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骑将,深知这种重骑兵的优劣。绝不能硬挡其锋锐!
“全军听令!不许结阵硬冲!立刻散开!呈雁行阵展开!用弓箭,远远招呼!瞄准了马腿关节、马眼这些薄弱处射!游骑兵向两翼迂回,去缠住、冲散他们的轻骑,别让他们轻易包抄过来!快!执行命令!” 王林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显得异常尖锐。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大炎”骑兵们展现出良好的训练素养,迅速从试图集结的密集阵型,如同受惊的鸟群般向两侧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向前张开双臂的“人”字形雁行阵,主动让开了连环马集团最凶猛的正面冲击轴线。骑兵们在奔驰中,纷纷摘下骑弓,搭上羽箭,在跑动中扭身,朝着那堵越来越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移动铁墙,进行抛射。
“嗖嗖嗖——!” 一片密集的箭雨升空,划出弧线,朝着连环马阵落去。然而,效果却微乎其微!绝大多数箭矢射在厚重的马甲和骑士铁铠上,只能发出“叮叮当当”一阵急促而清脆的撞击声,然后无力地滑落或被弹开,如同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偶尔有几支箭侥幸射中了马腿的关节缝隙或者穿透面甲缝隙伤到骑士,引发一阵微小的混乱,但对于整个庞大的、如同机器般运转的钢铁洪流来说,不过是挠痒痒一般。连环马阵对此毫不在意,速度丝毫不减,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继续以排山倒海之势猛冲过来!那冰冷的金属反光和震耳欲聋的蹄声,带给“大炎”军士卒心理上的压力,远比箭矢的杀伤更大!
眼看那钢铁城墙般的骑阵就要狠狠撞入己方散开的阵列,王林急忙再次嘶吼:“散开!再散开!避开正面!快!”
“大炎”骑兵们拼命鞭打战马,向两侧更远处分散,如同潮水遇到礁石般向两旁涌去。轰隆巨响声中,关胜的连环甲马集团,像一列失去了制动、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死亡列车,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从“大炎”军刚才占据的高地及周边区域碾压而过!虽然因为“大炎”军的及时散开,正面撞击造成的直接伤亡并不算巨大,但那泰山压顶般的冲击力和无与伦比的恐怖气势,已经将“大炎”军原本还算有序的阵型彻底冲散、搅乱,士兵们心惊胆战,控驭着受惊的战马,一时间难以重新集结。
一击不中,连环马冲势太猛,依靠其自身的重量和惯性,根本无法立刻停下,更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灵巧的转向调整,只能沿着惯性方向继续向前冲出了一大段距离,速度才缓缓降下,开始笨拙地、如同巨鲸转身般试图调整方向。这正是连环甲马最大的弱点所在——极其笨重,转向和调整战术极为缓慢。
王林久经战阵,等的就是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好机会!他们的轻骑跟上来了,阵型脱节!弟兄们,跟我杀!” 他眼光锐利,立刻发现护卫在连环马左翼的一股梁山轻骑兵,因为要兼顾主力速度,阵型拉得较长,与中军出现了一段空隙。他毫不犹豫,一夹马腹,手中长枪向前一指,率领着刚刚勉强重新聚拢起来的主力骑兵,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朝着那股梁山轻骑的侧翼猛扑过去!
“杀啊!报仇雪恨!” 王林一马当先,双目赤红,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直取对方领兵的一名头领。那头领见王林来势凶猛,气势不凡,心知是条大鱼,也不示弱,怒吼一声,挺起手中马槊迎战。两马瞬间交错,枪槊并举,战在一处,兵器碰撞声如同爆豆般响起。身后的骑兵们也如同两股对冲的浪头,狠狠撞在一起,刹那间刀光闪烁,枪影纵横,怒吼声、惨叫声、兵刃入肉声、战马嘶鸣声混杂成一片!轻骑兵之间的对战,更多地依赖于个人的武艺、胆识和马术,“大炎”军士卒憋着一股被重骑兵碾压的恶气,加之对此地地形更为熟悉,利用一些小土坡和水洼进行机动,一时间竟占据了上风,杀得那股梁山轻骑人仰马翻,阵脚松动。
然而,好景不长。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关胜坐镇中军,虽然连环马一时无法回援,但他指挥若定,立刻命令右翼的轻骑兵加速向左侧包抄,同时,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连环马主力,在经过一番缓慢而艰难的调整后,也已经调转了方向,虽然速度不快,但那重新开始加速、如同闷雷般响起的蹄声,以及那堵再次缓缓移动过来的钢铁城墙,带给“大炎”军心理上的压迫感是无与伦比的。
“将军!不行了!连环马又调头过来了!咱们快被包饺子了!撤吧!再不撤就全交代在这儿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副将砍翻一名敌骑,冲到王林身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正从侧后方缓缓逼近的连环马洪流,嘶声大喊。
王林一枪逼退与之缠斗的梁山头领,趁机环顾四周,心顿时沉了下去。己方虽然凭借一股血勇,在局部轻骑交战中占了便宜,斩杀了不少敌军,但整个队伍已经被冲散,阵型混乱,而那道毁灭性的钢铁洪流正从侧翼缓缓逼近,另一侧的梁山轻骑也即将完成包抄。再恋战下去,一旦被连环马追上,或者被轻骑彻底合围,等待他们的绝对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妈的!” 王林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但他知道必须当机立断。“传令!撤!全军向南,往那片芦苇荡撤退!快!交替掩护!能跑多快跑多快!”
代表着撤退的尖锐锣声仓促响起,早已无心恋战、只是凭借本能和血性在厮杀的“大炎”骑兵们,闻声如蒙大赦,纷纷奋力摆脱各自的对手,打马扬鞭,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南面数里外那片茂密无边、如同绿色海洋般的芦苇荡亡命奔逃。那里河汉纵横,地势泥泞,芦苇高大茂密,正是克制重骑兵发挥的绝佳地形。
关胜立马于一处稍高的土丘上,丹凤眼微眯,看着溃败的敌军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入芦苇荡,并没有下令全军深入追击。他深知,连环甲马的优势在于平原旷野的正面决战,一旦进入那种地形复杂、视野受限的芦苇沼泽地带,沉重的铠甲和相连的马匹将成为巨大的累赘,机动性丧失殆尽,反而会沦为敌人轻骑和弓弩手的活靶子。此战,虽未能全歼这支“大炎”骑兵,但已一举击溃其主力,挫其锐气,牢牢掌握了战场主动权,战略目的已然达到。他缓缓举起青龙刀,下达了收兵整顿的命令。
战场上,喧嚣渐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战马的悲鸣。清点下来,王林部队在此战中丢下了近百具尸体和数量相当的伤兵,狼狈败走。关胜军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主要是左翼轻骑兵在与石宝主力对冲时损失了数十骑。但总体上,梁山军无疑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王林带着残兵败将,惶惶如漏网之鱼,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借助复杂的地形才勉强摆脱了追兵。清点人数,损失了近五分之一的兵力,士气遭受重挫,许多士卒脸上还残留着对那钢铁洪流的恐惧。关胜的连环甲马,果然名不虚传,在这平坦开阔之地,简直就是无法战胜的存在。他一面派出快马,火速向杭州城内的方腊求援,一面望着芦苇荡外那片被梁山军控制的平原,愁眉紧锁,苦苦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这可怕的对手。
而关胜,则在肃清了战场外围后,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靠近水源的地方扎下坚固营寨,派出大量的游骑斥候,如同梳子一般向四周扫荡,清除小股的“大炎”残余势力,兵锋所向,直指杭州城。余杭平原的争夺战,因为这第一场惊心动魄的骑兵遭遇战,彻底拉开了血腥的序幕。杭州城的北大门,被关胜这柄“大刀”,狠狠地、响亮地砸响了一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