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岳三人在“寡妇坟”那阴森诡谲的山谷深处,为那个深埋于地下的“水银黑洞”而心神剧震之时,一场精心策划的“猫鼠游戏”,正在数十公里之外,邙山北麓的另一片开阔山域中,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与寡妇坟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这里的山势虽然同样连绵,但却阳光普照,林木疏朗。秋日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枝叶,在铺满金色落叶的山坡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孟广义,这位北派“望”字脉的当代魁首,此刻正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老农,蹲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他没有丝毫的紧张和紧迫,反而悠然自得地吧嗒着自己的老烟杆,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个正挥汗如雨的敦实身影。
那个身影,自然是石头。
石头的动作,充满了北派土夫子特有的、一种近乎于艺术般的韵律和美感。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杆身油光锃亮、铲头寒光闪闪的特制洛阳铲。他双腿微微分开,腰背挺直,以一种奇异的发力方式,将全身的力道都凝聚于双臂之上。
“嘿!”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喝,洛阳铲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股螺旋的劲道,精准而又迅猛地刺入了脚下的土地。每一次提起,都会带出一个半圆形的、边缘光滑的土样。他并不将这些土样随意丢弃,而是按照取出的先后顺序,整整齐齐地在旁边的油布上码成一排。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沉稳有力,充满了独特的章法。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在这片山坡上,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规律的布局,打下了五个深浅不一的探洞。这五个探洞,恰好构成了一个标准的“梅花眼”形状。
“梅花眼”,这三个字在北派的传承中,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并非一种简单的探测手法,而是“望”字脉中,只有得到了真传的核心弟子,才懂得如何布置和解读的、用于勘探大型墓葬主脉走向的最高秘术之一。一个标准的“梅花眼”,就如同在告诉所有同行:此地之下,必有“大货”!
做完这一切,石头抹了把汗,憨厚地走到孟广义身边,低声问道:“师父,这样行了吧?”
孟广义从烟杆后面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站起身。他走到那排土样前,煞有介事地蹲下,捻起不同探洞里带出的泥土,放在鼻子底下闻,又放在手心里捻,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一些外人根本听不懂的术语,像是在分辨“土色”、“土性”。
那副专注而又专业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懂行的土夫子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老总把头”。
演足了全套戏码之后,孟广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走到旁边一棵不算起眼的老槐树下,从怀里掏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浸染过特殊草药的麻绳,双手翻飞,用一种极为繁复古老的手法,在树枝上打了一个结构精巧的绳结。
这个绳结,名为“盘龙扣”,同样是北派内部一种用于传递信息的暗号。它的意思是:“龙脉已现,然时机未到,暂且封存,外人勿动。”
做完这一切,孟广义拍了拍手上的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如同老狐狸般的微笑。
“差不多了,动静闹得够大了。”他重新将烟杆叼在嘴里,对石头说,“该让那些跟了我们好几天的‘观众’们,看清楚咱们的‘成果’了。”
……
正如孟广义所料,“观众”很快就来了。
在他们师徒二人离开那片山坡后不到半个小时,一队人马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这里。为首的,正是南派“穿山甲”李三。
此刻的李三,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连续几天在茫茫大山里毫无头绪地追踪,让他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变得凌乱不堪,昂贵的西装上也沾满了草屑和泥土。他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和不耐。
“三爷,您快看!这里!”一个被他高价雇来的本地向导,指着地上那五个刚刚打出不久的探洞,发出了惊喜的呼喊。
李三和他手下那几个南派的核心干将立刻围了上去。
“这是……洛阳铲打的眼儿?”一个干将皱眉道,“北派的手段。”
那个本地向导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敬畏,声音都有些发颤:“不……这……这不是一般的探洞!三爷,您看这五个洞的布局,这是‘梅花眼’啊!是北派‘望’字脉里,传说中用来寻王侯大墓主脉的不传之秘啊!我爷爷的爷爷,当年跟着北派的大把头下过斗,只听他提起过,说能打出标准‘梅花眼’的,整个北派都找不出三个!”
“梅花眼?”李三的眼神瞬间就亮了。他虽然对北派的这些门道不甚了解,但“不传之秘”这四个字,他还是听得懂的!
他的目光,又被那名向导指引着,落在了那棵老槐树的“盘龙扣”上。
“还有这个绳结……”向导的声音越发激动,“这是北派的‘盘龙扣’!意思是他们已经找到了主墓,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能动手!我的天……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孟广义那只老狐狸,一定是在这里找到了‘天子七星’的主脉!”
看着那专业无比的探洞,听着向导那言之凿凿的分析,再联想到那个意味深长的绳结,李三心中原本仅存的一丝疑虑,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孟广义那老家伙一定是发现了自己被跟踪,但又甩不掉,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抢先一步定下“穴位”,标记好所有权,然后再找机会回来取宝。
“好你个孟广义!跟我玩心眼?”李三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又得意的冷笑,“可惜啊,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的人里,有识货的!这邙山,现在是我李三的地盘!你找到的东西,那就是我的!”
他以为自己是那只即将捕获猎物的猫,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一头扎进了老鼠为他精心准备的捕鼠夹。
“传我命令!”李三猛地一挥手,声色俱厉地对手下喝道,“让所有外围的人,立刻、马上向这个区域集结!通知下去,三天之内,把这方圆十里的山头,都给我像筛沙子一样,一寸一寸地筛一遍!把这片山,给我围死!挖地三尺,也要把孟广义那老东西给我揪出来!我倒要看看,他这次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李三指挥着他那近百号人马,开始在这片山域中展开地毯式搜索,闹出巨大动静的时候,在更远处的、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里,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外表毫不起眼的军绿色吉普车,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
车内,犹如一个小型的临时指挥中心。数台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设备,正在稳定地运行着。
雷正国,这位与文物犯罪分子缠斗了半生的老刑警,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屏幕前,眼神如同深潭般,不起一丝波澜。他看的,正是由一架盘旋在高空中的、军方提供的试验型号无人机,所传回来的实时航拍画面。
受限于九十年代末的技术水平,无人机传回的画面并不清晰,只是些模糊的、跳动着的黑白光影。但即便如此,地面上那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四散开来的人群,还是清晰可辨。
“头儿,找到了!找到了!”他身边的年轻徒弟,小张,正一脸兴奋地指着屏幕,“您看,那些人形光点,就是南派李三的人!北派那两个目标,刚才也在这片区域出现过!他们果然要在这里碰头,很可能要火拼!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收网了?”
在小张看来,这次的行动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顺利。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同时锁定了南北两派盗墓贼的主力位置。只要指挥部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警力就可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然而,面对这唾手可得的“胜利”,雷正国的眉头,却反而缓缓地皱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屏幕,仿佛要看到那片山林背后的真相。
“不对劲……”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疑虑,“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反常。”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个曾经出现过孟广义身影的区域,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孟广义是什么人?那是一只在地下世界里摸爬滚打了四十年的老狐狸!他的反侦察能力,比我们队里最优秀的侦察员还要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暴露自己的位置?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还故意留下北派特有的探洞和暗号,那样子,就好像是生怕别人找不到他,生怕李三不知道他在这里一样。”
雷正国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总觉得,这看似清晰的局势背后,隐藏着某种他还没有看透的计谋。孟广义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演戏,演给某个人看。
“命令各单位,继续保持无线电静默,原地待命,绝对不要打草惊蛇。”雷正国最终做出了决定,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我想看看,孟广义的这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场发生在邙山深处的博弈,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