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
当林岳那句没头没尾、却又指向性明确的呓语消散在空旷的大殿中后,整个空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陈晴和梁胖子保持着僵硬的姿势,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与茫然。手电的光柱因为他们呼吸的起伏而微微晃动着,将那口被铁链锁住的巨棺和四根矗立在阴影中的巨大铜柱,映照得愈发诡异森然。
过了许久,还是梁胖子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脸色苍白如纸的林岳,然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怀疑,对陈晴说道:“陈……陈小姐,你……你不会真的相信小岳他刚才说的胡话吧?你看他那样子,明显是高烧把脑子给烧糊涂了,指不定把咱们之前聊天的内容,跟自己的噩梦给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梁胖子的话没有任何问题。林岳正处于神经毒素和高烧的双重侵袭之下,意识混乱,出现幻觉和胡言乱语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将他一句断断续续的梦话当成重要线索,无异于缘木求鱼。
然而,陈晴却没有立刻附和。
她缓缓地松开被林岳紧紧抓住的手腕,那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淤青指印,可见林岳在说出那句话时,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目光从林岳苍白的脸上,缓缓移向大殿中央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棺,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四根如同擎天巨柱般的青铜立柱上。
她的眼神,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迷茫之后,逐渐变得清澈而又坚定。
“不。”她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异常决绝,“我信他。他不是在说胡话,他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在提醒我们什么。梁大哥,我们去看看那些柱子!”
这份信任并非盲目,更不是病急乱投医的冲动。而是源自于这一路走来,林岳无数次在关键时刻,凭借他那近乎妖孽般的、超越了科学解释范畴的直觉和感知力,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无论是对机关陷阱的预判,还是对风水气场的解读,林岳所展现出的能力,早已超出了“巧合”可以解释的范畴。
在陈晴看来,林岳的这种能力,或许正是在濒临死亡的极端生理状态下,才会被激发到极致。他的身体虽然被困住了,但他的“感知”,或许已经挣脱了肉体的束缚,触碰到了这座大墓最深层次的、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走!”陈晴不再犹豫,拿起手电,率先朝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根铜柱走去。
梁胖子看着她坚定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疯了,都疯了”,但还是抄起自己的手电,快步跟了上去。不管怎么说,检查一下总比坐在这里干等着要强。
这座悬浮宫殿,便是由这四根矗立在四个角落的巨大青铜柱支撑起来的。每一根铜柱的直径都超过了两米,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勉强合抱,高则直通穹顶,没入了那片由夜明珠组成的“星空”之中,看上雄伟到了极点。柱身之上,用阳刻的手法雕满了繁复至极的纹饰,主要是汉代最为流行的龙形纹和卷云纹,龙身矫健,云气翻腾,工艺精湛,气势磅礴,无一不在彰显着墓主人那非凡的地位与财力。
他们来到了第一根铜柱前。陈晴伸出手,触摸着那冰冷的青铜柱身,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传来。她用手指关节,在柱身上下不同的位置,仔仔细细地敲击了一遍。
“咚……咚……咚……”
传回来的声音,是那种极其沉闷、厚实的声响,这说明整根铜柱,几乎是实心浇筑而成,内部不存在任何中空或者可以藏匿东西的空间。
她又蹲下身,借着强光手电,一寸一寸地检查着铜柱与青铜地面连接的底座部分。连接处严丝合缝,仿佛是整个生长在一起的,就连最细的刀片也无法插入其中。她甚至尝试着用力去推,那铜柱自然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一无所获。
他们又转到第二根铜柱,重复了刚才所有的检查步骤。敲击、抚摸、观察……结果与第一根完全一样,这是一根完美无瑕的、作为承重结构存在的实心铜柱。
当他们检查完第三根铜柱,依旧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时,梁胖子的耐心终于快要被耗尽了。他靠在冰冷的柱身上,喘着粗气说道:“我就说嘛,陈小姐,这根本不可能。这么大的铜疙瘩,要是真有机关,那得是多大的手笔?陈教授他老人家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不破坏结构的情况下,在这种地方藏东西吧?”
陈晴没有说话,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续的失望,也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难道,林岳刚才的话,真的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巧合?难道,自己真的会错意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大殿中央那口被铁链捆绑的巨棺。或许,那里面,才是所有秘密的最终答案?
不……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海。她选择相信林岳,就必须相信到底!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迈步走向了最后一根,也就是位于大殿东南角的第四根铜柱。
这根铜柱从外观上看,与前三根没有任何区别,同样是那样的雄伟、古朴,同样雕刻着繁复的云龙纹饰。陈晴举着手电,光柱如同手术刀一般,仔细地、缓慢地,从柱子的底座向上移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光柱扫过柱子底座一圈繁复的装饰性纹饰时,她的动作,猛然顿住了!
在那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汉代云龙纹饰的海洋中,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细节,如同鱼钩一般,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卷云纹”。
之所以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它完美地融入了周围成百上千个相似的图案之中。但之所以说它攫住了陈晴的心神,是因为它的雕刻手法,与周围那些线条圆润、充满古朴韵味的汉代风格,有着极其细微、但本质上的不同!这个卷云纹的线条,显得更加的硬朗、利落,转折处带着一种现代工程制图般的精准和果决!
陈晴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地击中!她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在瞬间放大!
这个符号……这个符号!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父亲书房里那一张张泛黄的考古笔记。她的父亲陈知行,在绘制器物图样或者记录笔记时,有一个维持了数十年的习惯——他喜欢在页脚或者段落的结尾处,随手画上一个这样的小小的卷云纹,作为一种装饰性的、独属于他自己的签名符号!
这是父亲留下的记号!
这是一个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看懂的、跨越了时空的暗号!他一定是在告诉后来者——我来过这里,而秘密,就在此处!
一股混杂着巨大激动、无尽悲伤和难以言喻自豪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陈晴所有的心理防线!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她几乎是颤抖着、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缓缓地跪了下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仔细地抚摸着那个代表着父亲智慧与勇气的微小符号。
就是这里!
她的指尖,在那片区域的青铜地面上,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来回滑动。果然!就在那个卷云纹符号的正下方,她摸到了一圈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方形缝隙!这块青铜板的表面,被雕刻上了与周围地面完全一样的纹路,如果不是有父亲留下的那个记号作为精确指引,就算是把脸贴在地上,也绝对无法发现这里的异常!
“胖子!手电!匕首!”陈晴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梁胖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陈晴那又哭又笑的激动模样,他虽然还不明所以,但立刻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强光手电和随身携带的工兵匕首递了过去。
陈晴接过匕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她将匕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考古发掘般谨慎的态度,探入了那道发丝般的缝隙之中,然后,轻轻向上一撬。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机械弹动声响起。
一块与地面纹路和颜色完全一样的方形青铜板,被她缓缓地撬开了。
铜板之下,并非是实心的地基,而是一个用青铜内衬浇筑好的、约莫三十厘米见方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光闪闪的宝物,也没有骇人的机关,只有一件被厚厚的、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无数个孤寂的春秋。
陈晴的呼吸,几乎已经停止了。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是如此的清晰。
她颤抖着双手,将那个不算沉重、但却承载了太多东西的油布包,从暗格中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她缓缓地、一层一层地,揭开那早已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有些发硬的油布。
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揭开的瞬间——
一抹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璀璨夺目、仿佛引动了九天凤鸣、凝聚了日月光辉的华光,猛地从包裹中绽放而出!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瞬间便将这片被黑暗笼罩了千年的幽暗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
光芒的中心,是一件造型奇绝、通体由一种不知名青铜铸就的古代酒器——尊。尊身由三只引颈欲鸣、展翅欲飞的凤凰构成,三足鼎立,三首相依,凤羽的每一丝纹理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冲向九霄!
而那璀璨的光芒,正是从尊身腹部镶嵌的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上散发出来的!
这件传说中的西周国宝,终于在千年之后,重现于世。
那璀璨而又温柔的光华,映照在陈晴那张早已被泪水浸湿的、混杂着悲伤与喜悦的绝美脸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