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深处,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的东风牌厢式货车静静地停靠着。这辆车的外部喷涂着“洛阳市政管道疏通”的字样,车身上还沾满了干涸的泥点,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工程车。然而,当你拉开它那厚重的后车厢门,才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车厢内部被进行了精密的改装,不仅空间宽敞,而且减震效果极佳,甚至还配备了简易的医疗急救设备和独立的通风系统。这正是老谋深算的孟广义为自己准备的无数条后路之一,一个能在紧急情况下,让他们迅速从公众视野中蒸发的移动堡垒。
此刻,这个移动堡垒内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林岳被平放在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他那身湿透的衣服已经被换下,但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他紧闭着双眼,脸色呈现出一种混杂着高烧潮红与中毒青紫的诡异色泽。他后背上那处被弩箭擦伤的创口,虽然在陈晴的处理下已经不再流血,但伤口周围的皮肉却高高肿起,颜色漆黑如墨,并且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向四周蔓延。
孟广义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用一把消过毒的小刀,极其小心地在林岳的伤口边缘刮下了一点点发黑的组织,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感受着那组织坏死的粘稠质感。
“是‘见血封喉’。”他缓缓地吐出了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铅块,砸在车厢内每个人的心头。
“这是两广、云贵一带深山老林里最毒的一种玩意儿,当地的猎人会把它的汁液涂在箭头上,用来猎杀野兽,别说人了,就是一头大象,中了这毒,也撑不过一刻钟。这毒发作极快,能瞬间麻痹心肌,破坏神经中枢。”孟-广义的目光扫过陈晴,声音中带着一丝后怕,“也亏得是擦伤,李三那伙人用的毒,可能也经过了稀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晴看着林岳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脸上写满了自责与无力。她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在发现他中毒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注射了带来的广谱蛇毒血清,血清虽然不对症,但里面的一些抗凝血成分应该能延缓毒素的扩散。之后在暗河里,我又给他打了一针军用的强心剂,这才暂时保住了他的心脉。但是……毒素还在他体内,我带来的药品,已经无能为力了。”
孟广义听完,凝重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赞许。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做得对,非常对。陈小姐,要不是你这两步棋,小岳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们见到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你为他抢下了最宝贵的时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是,西医的法子,到这里也就到头了。这‘见血封喉’的毒,霸道就霸道在它能迅速融入血脉,深入骨髓,常规的洗胃、透析根本清除不干净。而且……”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可能去医院。只要一踏进医院大门,不出十分钟,雷正国的人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到时候,别说救人,我们所有人都得折在里面。”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梁胖子的眼圈红了,看着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好兄弟,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氛围中,孟广义缓缓地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梁胖子。
“胖子,”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扭转乾坤的力量,“立刻去联系‘阎王敌’。”
“阎王敌”!
当这三个字从孟广义口中说出时,梁胖子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情,那是混杂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希望的表情。
陈晴看着他俩这“打哑谜”似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阎王敌’?他是谁?”
梁胖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向陈晴解释道:“陈小姐,你有所不知。这‘阎王敌’,是洛阳道上一个活着的传奇。”
“他不是个名字,是个外号。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医术通天。据说,这位爷以前是咱们国家最顶尖的特种部队里随军的军医,专门负责研究和处理热带丛林作战中遇到的各种创伤和奇毒。后来,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天大的事,被部队开除了军籍,从此就流落江湖,干起了这‘地下医生’的行当。”
“枪伤、刀伤、中毒、奇症……咱们这些在道上混的,身上有点见不得光的伤病,又不敢去大医院的,只要能找到他,把人送到他手上,不管伤得多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十有八九都能给救回来。所以道上的人都说,他是能跟阎王爷抢命的人,这才有了‘阎王敌’这个外号。”
梁胖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但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而且规矩大。第一,他收费极高,要的不是钱,是金子,或者是他能看得上眼的‘东西’;第二,他只救‘道上’的人,用他的话说,是‘官面上的人不值得救,老百姓又救不起’;第三,他行踪不定,想找他,只能通过最老式的寻呼台,用约好的密语留言,他想不想回,全看心情。”
听完这番话,陈晴才明白,孟广义这是要动用他们在地下世界里的终极人脉了。
孟广义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只是对梁胖子下达了清晰的指令:“告诉他,我孟广义,欠他一个人情。让他带上他那套吃饭的家伙,到城西的老地方见。价钱,随他开。”
“是!”梁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下车,消失在了芦苇荡中。
半个小时后,梁胖子脸色凝重地回到了车里。他刚刚利用镇子上的一个隐蔽的公用电话亭,按照老规矩,拨通了一个早已停用的寻呼台号码,并留下了一串由数字和暗语组成的密语:“老龙头有难,请阎王出手,血封喉,急。”
不到十分钟,那个公用电话亭的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梁胖子在电话铃响了三声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沙哑、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声音,仿佛是从一口枯井深处飘出来的一般,仅仅一个字,就让梁胖子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谁?”
“是我,胖子。”梁胖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老大,‘老龙头’,有个人要请您出手救一救。中了‘见血封喉’。”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力,压得梁胖子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半晌之后,那个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孟广义?他的人情,可不便宜。”
“您开价。”梁胖子沉声道。
“老规矩,”对方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黄金十两。或者,一件我看得上眼的‘东西’。东西不到,我人不动。”
梁胖子咬了咬牙,恳求道:“东西我们有!但人快不行了,能不能请您先出诊,我们马上把东西给您送过去!”
“哼。”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冷漠的、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般的轻哼,“小子,跟我讲规矩?你们这条道上的命,在我眼里,比草还贱。”
对方的话语冰冷而又残酷,不留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半个小时。城西,废弃棉纺厂。我看到东西,再看人。”
“啪。”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梁胖子握着冰冷的听筒,一筹莫展地回到了车上,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孟广义。
“这个老东西,还是这副又臭又硬的德行!”梁胖子气得直骂娘,“孟先生,这可怎么办?我们上哪儿给他弄十两黄金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孟广义听完,脸上没有任何的愤怒和焦急。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从自己那个从不离身的背包深处,取出了一个用层层软布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
他将软布一层层解开,露出的,是一枚通体温润、包浆厚重、雕工精美的和田白玉扳指。正是他们之前从那座清代贝勒墓里得来的、一直没舍得出手的顶级货色。
孟广义将那枚价值连城的玉扳指,轻轻地放在了梁胖子的手里。
“去吧。”他看着梁胖子,眼神平静而又坚定,“告诉他,这是定金。”
梁胖子捧着那枚冰凉的玉扳指,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知道,这件东西的价值,远不止十两黄金。
孟广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
“记住,胖子。东西没了,可以再下地去取。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