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倩依偎在秦洛怀中,声音轻如飘雪:“汴京城破那日,夫君浴血奋战,奴家便带着家丁随逃难的百姓南行。谁知……”
她下意识攥紧了秦洛的衣襟,“慌乱中,逃难人群,被溃兵冲散,而金兵也已然追至……”
“可有见到母亲和大哥?”秦洛焦急地问道。
宋倩摇了摇头,“奴家听大哥家的管家说,母亲早已被大哥送出城,如今身在何处,奴家也不知道!”
“那大哥呢!”秦洛继续问道。
“那管家说,大哥好像随二圣……被……被……金军掳劫去北方了!”
“什么?!”秦洛心中大惊,他深知,大哥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宋倩喉头哽咽,顿了顿才继续道:“奴家拼命往山上跑,却不慎滚下山坡……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幸得柴大官人路过相救。”
柴筱风叹息着上前:“秦将军,尊夫人当时浑身是血,头上伤势极重。某将她带回庄中调养,却不知她竟是将军家眷。”他指向宋倩的双眼,“后来她头疼发作,渐渐视物模糊……某遍请名医……都说是颅内有淤血,压迫了目络,极难痊愈……”
宋倩惨然一笑:“起初还能见些光亮,后来一场高烧后,便彻底看不见了。”
她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褪色的香囊,“幸好这装着夫君一缕发的香囊还在……奴家日日摸着它,才能熬到今日。”
秦洛盯着香囊上的“平安”二字,那是汴京城破的前夜,宋倩熬夜绣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庙柱上,木屑簌簌落下:“金贼……我秦洛此生与你们势不两立!”
陈希此时也红着眼眶,低声道:“嫂夫人……受苦了!大哥每日都在思念您!”
柴筱风继续说道:“秦将军,尊夫人这两年来,一直留在庄中膳房。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厨艺十分惊人。她常说,自己不能白白在庄上住着,要干点活。后来你们来开粥厂时,她却在后厨帮忙,所以一直无缘与你相见啊!”
秦洛握紧手中的长剑,忽然单膝跪地,对着柴筱风重重抱拳:“柴庄主高义,救了某发妻的性命,秦某没齿难忘!今日之后,秦某与你生死与共!”
“秦将军!快快请起,何必行此大礼?”柴筱风赶忙伸手去扶他。
秦洛站起身来,正色道:“如今大敌当前!还请庄主随我等共赴百花谷,共商抗金大计!”
柴筱风犹豫片刻,随即朗声笑道:“好!某愿意前往,助秦将军一臂之力!”
此时,秦洛一把将宋倩抱起,声音低沉:“娘子,这次为夫绝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
宋倩却在他怀中轻轻挣扎,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夫君……奴家这副模样……只怕会拖累夫君……”
秦洛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声音温柔似水:“傻娘子,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汴京,某第一次见你,就是在你蒙着眼玩‘捉迷藏’的时候!”
他深情地看着宋倩,继续说道:“那时你跌进某的怀里,某就想,这姑娘,我要护她一辈子。”
宋倩低头不语,却早已经泣不成声……
众人开始整顿行装,秦洛亲自为妻子裹上狐裘,又用绳索将她与自己的腰间系紧。
宋倩伏在他的背上,听着夫君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陈希牵来战马,忍不住打趣道:“大哥,你这‘双人骑术’可得稳当点,别颠着嫂夫人!”
……
翌日清晨,晨雾未散时,秦洛一行人终于抵达百花谷。
沈青河与谢玲儿早已闻讯赶来,却望见秦洛身边站着一名女子,双手挽着他的手臂,姿态亲昵。
沈青河心头猛地一紧……
谢玲儿的心沉却到了谷底,仍强笑着问道:“秦大哥,这位姐姐是?”
秦洛朗声笑道:“这是内子——宋倩!多亏柴庄主相救,我们夫妻才得以重逢!”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娘子,这位是沈姑娘,百花谷的主人;这位是谢姑娘,医术超绝,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宋倩微微福身,声音轻柔温婉:“沈姑娘,谢姑娘,让你们为我这残躯费心了,真是感激不尽……”
沈青河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快步走上前,轻轻握住宋倩的手,脸上笑意盈盈:“我一直听秦大哥说起姐姐你贤惠善良,心里早想见见姐姐了,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宋倩掌心厚厚的茧子,心中陡然一酸。
她仿佛看到,这女子在漫长的岁月里,独自一人苦苦等待,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日夜。
沈青河看着宋倩的双眼,虽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却空洞无神,宛如蒙了雾的琉璃,映不出半点天光。
她试探性地抬手在宋倩眼前轻轻晃动,那纤长的睫毛竟丝毫未动。
“玲儿妹妹!你快来看看!”沈青河转头呼唤谢玲儿。
却见谢玲儿呆呆地立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恰似她此刻纠结的心绪。
沈青河第三次轻声呼唤时,谢玲儿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慌慌张张地走上前为宋倩把脉,可当触及秦洛关切的目光时,喉头不由得一哽,心中五味杂陈。
沈青河注视着谢玲儿颤抖的手指,忽然间读懂了她的心思……
那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影子呢?多少个日夜,她借着微弱的火光,偷偷凝视秦洛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满是倾慕。
可如今,面对宋倩这双失明的眼睛,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心口,那里仿佛被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又酸又疼。
宋倩见谢玲儿迟迟未说话,忽然轻声问道:“谢姑娘?可是奴家这伤……让您为难了?”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却让谢玲儿如遭雷击……
“不……不是……姐姐多虑了!”谢玲儿仓皇应道。
她凑近检查宋倩的眼睛,只见眼眶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颅内有淤血,压迫了目络……”谢玲儿蹙眉,“需以银针引血,辅以汤药疏通经络。只是……”她犹豫道,“治疗过程极痛,姐姐可能忍受?”
宋倩淡然一笑:“妹妹尽管放心去做,再苦再累都熬过来了,这又算得什么?”
秦洛笑着对谢玲儿道:“谢姑娘,倩儿的眼睛就拜托你了啊!”
谢玲儿心中暗自叹息,曾经秦洛会亲昵地唤她“玲儿妹妹”,可如今却生疏地叫她“谢姑娘”……
她苦笑着说道:“秦大哥请放心!奴家自当尽全力治好你夫人!”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宋倩的眼睛时,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竟是如此卑劣,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在心底万般抵触去治好宋倩的眼睛……
晨雾散去时,阳光穿过梅枝,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青河深吸一口气,忽然握住谢玲儿冰凉的手。
有些情愫,就该像这晨雾般,见不得光,也留不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