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刚过,城东关帝庙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孤零零蹲踞在没膝的荒草丛中。
残破的殿门早失了门板,只剩几根朽坏的木柱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像是谁在暗处磨牙。
惨白的月光淌过庙前空地,将散落的残碑断垣照得愈发清冷,断碑上模糊的字迹在月色里若隐若现,平添几分诡异。
范宗尹的亲信——孙不二一身玄色劲装,抱臂立在庙前石阶上,肩背挺得如铁铸一般。
他面色冷峻如霜,眼底的光比月色更寒,身后几十名精挑细选的好手隐在断墙阴影里,呼吸都压得极轻,像一群蓄势待发的毒蛇,只等猎物撞进网来。
夜风卷着几片树叶打旋,擦过孙不二的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忽然,他耳廓微微一动,锐利的目光“唰”地射向庙前小路的尽头。
黑暗中,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来。
来人裹在深黛色夜行衣里,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在月色下亮得惊人,清亮中带着锋锐,像是淬了光的匕首。
单看那窈窕身形与轻盈步伐,分明是个女子。
女子在距孙不二十步处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仿佛能穿透层层阴影,将那些埋伏看得一清二楚。
“人呢?”她开口说话,声音清冷冷的,像冰珠落进玉盘,不带半分波澜。
孙不二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敢单枪匹马来赴险的女子,喉间发出一声冷哼:“你是何人?敢孤身闯此绝地?”
女子轻笑一声,笑声在死寂的夜里荡开,格外清晰:“怎么?范相派了这许多人,反倒怕我一个小女子?”她抬了抬下巴,“我要的人呢?”
孙不二脸色沉了沉,猛一挥手。
两名黑衣人从庙内押出个孩童,孩子双眼被黑布蒙着,嘴里塞着布条,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显是受了极大惊吓。
“我要的人呢?”孙不二逼问,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女子不答,反倒向前走了三步,目光如刀,直刺孙不二:“范相好手段,竟能在郡主府中来去自如。只是不知,若官家晓得,他倚重的范相,竟敢对宗室子弟下手,会是何等光景?”
孙不二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交出伯玖郡王,否则……”
“否则如何?”女子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寒,“范相莫非以为,今夜之事,只有你们做了准备?”
话音未落,庙宇四周忽然响起一片“咔咔”的弓弦拉动声!
残垣断壁后、枯树梢头,不知何时竟现出数十道身影,人人张弓搭箭,箭簇在月光下闪着寒芒,齐齐对准了孙不二及其手下!
这些埋伏的人,竟比孙不二带来的还多!且个个气息敛得极深,显然都是高手。
孙不二心头大骇——他竟全然没察觉对方何时设下了这张网!
女子又向前一步,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冷静得近乎可怕的眼睛:“现在,能好好谈条件了吗?”
孙不二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声音止不住发颤:“什……什么条件?”
女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被押着的孩童,语气里满是嘲讽:“首先,你们根本没有诚意。这个孩童是假的,别以为能骗得过我们。”
她抬手指向那孩子:“伯琮郡王才四岁,你带来的这个至少有七八岁了。麻烦作假也用点心思,这般敷衍,未免太看不起人。”
孙不二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后背已被浸湿。他原本打的主意,正是用这假孩童引出对方,趁机杀之夺人,没想到竟被如此轻易识破,连孩童的年龄都算得丝毫不差。
他强自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慌乱:“你们……到底要什么条件?准备怎么交换?”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淌,万万没想到,对方连孩童的年龄都辨得一清二楚!
“快说……”孙不二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们到底要什么条件?”
蒙面女子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枚莹白玉佩,在月光下轻轻一晃。玉佩上“宗尹”二字赫然入目,正是范宗尹的贴身之物!
“三月初九之前,若见不到真正的伯琮郡王安然回郡主府,”女子声音冰寒刺骨,“这枚玉佩就会出现在官家御案上。届时我们会说,范相为阻挠遴选,暗中掳走了伯琮郡王。”
孙不二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像浸了冰水——范相的贴身玉佩怎会落入对方手中?这简直匪夷所思!
“可……可若是我们交还了伯琮,你们却不还伯玖呢?”孙不二强作镇定,“你们拿什么作保?”
女子轻笑一声,又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枚乌木令牌,上面“枢密院”三个字刻得清清楚楚——正是秦桧的枢密院令牌!
“以此物为质。”女子将令牌掷向孙不二,“若我们失信,你们大可将此物呈交官家,就说秦桧秦大人为助义女沈青河,暗中掳走了伯玖郡王!如何?”
孙不二接住令牌,指尖都在发颤。
这女子竟连秦桧的令牌都能弄到!他心中惊涛骇浪,却强压着恐惧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有此物在手,总算多了重保障。
“好!”孙不二将令牌揣入怀中,“何时交换?”
“三月初九卯时,你们将伯琮郡王安然送回郡主府。”女子语气不容置疑,“辰时整,伯玖郡王自会出现在恩平郡王府。”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冰:“记住,若伯琮郡王少了一根汗毛……后果你们清楚。”
孙不二咬牙点头,大手一挥,带着手下如潮水般撤离。
黑影迅速隐入夜色,转眼间,关帝庙前又恢复了死寂。
月光下,蒙面女子目送他们远去,缓缓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正是沈青河。
她望着孙不二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姐姐!秦大人的令牌就这样给他们了?”紫莲从暗处闪出,低声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无妨!”沈青河眸光幽深如潭,“那令牌是秦大哥前日‘借’来的,真的早已还了。他们手里的,不过是个仿制品罢了。”
她转身望向郡主府的方向,轻声道:“现在,就等琮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