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管事带着满腹惊疑与不甘离去后,院落里短暂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如同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韩辉指挥着弟弟妹妹们加快了修补篱笆的速度,同时更加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韩慧云在照料伤员之余,眉宇间的忧色也更深了一层。周家的试探,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们危机远未解除。
而此刻,在唐家兴的意识深处,那场持续了数日的、知识与力量的传承风暴,终于渐渐趋于平息。
浩瀚的金色识海不再翻腾,那无穷无尽的知识星河如同找到了归宿般,井然有序地沉淀、烙印在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虽然绝大部分依旧如同被封存的宝藏,需要日后慢慢挖掘理解,但最基本的框架、最核心的《七情炼魄诀》已然与他灵魂相融,如同呼吸般自然。
那具经由《金龙锻体诀》初步淬炼、排尽后天污垢的肉身,也完成了最艰难的适应阶段。如同雷鸣般的心跳声逐渐变得沉雄而平稳,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那灼热如烙铁的体温也缓缓回落,虽仍比常人略高,却不再令人感到恐惧,反而透着一股温润如玉的生机;体表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彻底内敛,仿佛融入了血脉骨骼之中。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他化身金龙,翱翔于九天,又仿佛坐而论道,聆听上古圣尊的教诲。无数的符号、图像、声音、感悟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这个世界全新层次的认知。
黑暗,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他听到了窗外风吹过破损篱笆的细微呜咽,听到了远处山林中鸟雀归巢的啁啾,听到了厨房里韩慧云小心翼翼搅动米粥时勺子触碰锅沿的轻响,甚至听到了隔壁屋内睿睿依旧有些急促、但比前几日平稳了许多的呼吸声,以及更远处,韩辉沉稳指挥弟弟妹妹们劳作时,那刻意压低却难掩疲惫的嗓音。
这些声音是如此清晰,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地传入他的耳中,构成了他熟悉又陌生的家的交响。
紧接着,嗅觉苏醒。
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草药的苦涩气息、米粥的清香、泥土的芬芳、甚至每个人身上独特的体味……无数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如同色彩斑斓的画卷,在他脑海中勾勒出院落里此刻的景象。他能轻易分辨出二丫身上沾染的清新草汁味,小石头劈柴后留下的木头屑的味道,以及韩慧云身上那混合了皂角与淡淡忧愁的、独属于母亲的气息。
然后,是触觉。
身下厚实褥子的柔软,身上薄被的温暖,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之中的磅礴力量感!那不再是凡俗武夫的蛮力,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某种微妙联系的力量。他感觉自己轻轻一握拳,就能捏碎岩石;微微一蹬地,就能跃上树梢。这是一种生命层次跃迁后带来的、掌控自身的强大自信。
最后,视觉的光明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刹那间,守在炕边正为他擦拭手臂的二丫,动作猛地僵住,手中的软布“啪嗒”一声掉落在炕沿上。她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到极致的单音,却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无法组成完整的词汇。
只见唐家兴那双原本总是温和而带着些许沧桑的眼眸,此刻竟如同被最纯净的金液洗涤过一般,在睁开的瞬间,有两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自其瞳孔深处一闪而逝!那金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神圣,虽只存在了一刹那,却仿佛能洞穿虚妄,直视本源,让与之对视的二丫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战栗与敬畏。
金芒迅速内敛,唐家兴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黝黑,但那黑眸深处,却仿佛蕴藏了无尽的星辰与深邃的智慧,变得更加明亮,更加锐利,也更加沉静。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适应外界的光线,随即目光转动,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扫过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屋顶,最后落在了僵立在炕边、目瞪口呆的二丫脸上。
“二……丫?”他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异常沉稳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这一声轻唤,终于将二丫从极度的震惊中唤醒。
“啊——!”她发出一声足以掀翻屋顶的、充满了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尖叫,连滚带爬地跳下炕,甚至顾不上穿鞋,像一只受惊却又无比兴奋的小兔子,一边朝着屋外疯狂跑去,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
“醒了!醒了!爹醒了——!!慧云阿姨!大哥!爹醒过来了——!!!”
这石破天惊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整个院落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爹醒了?!”
“真的吗?二丫你说真的?!”
“爹!”
杂乱的脚步声、惊喜的呼喊声、带着哭腔的询问声,如同潮水般从院落的各个角落涌来,瞬间打破了连日来的死寂与压抑!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韩辉,他手中还拿着修补篱笆用的柴刀,脸上沾着木屑,当他的目光与炕上已然睁开双眼、眼神清明地看着他的唐家兴对上时,这个连日来强撑着所有压力、表现得无比沉稳坚毅的少年,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如释重负的呼唤:“爹!”
紧接着,韩慧云也冲了进来,她手里还拿着搅粥的勺子,看到苏醒的丈夫,她的脚步猛地顿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但她脸上却绽放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更多的孩子涌到了门口和窗前,挤挤攘攘,一张张或残缺或稚嫩的小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喜悦与激动,七嘴八舌地呼喊着“爸爸”、“爹”。
唐家兴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与狂喜,感受着这几乎要将他淹没的亲情浪潮,一股暖流自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比任何力量都更让他感到充实与安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爹,您慢点!”韩辉和韩慧云几乎同时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在他背后垫上了厚厚的被褥。
靠坐在炕头,唐家兴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第一时间问出了他昏迷前、昏迷中、乃至苏醒后最牵挂的问题:“孩子们……大家都还好吗?睿睿呢?小逸呢?他们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
“都好,爹,大家都好!”韩辉连忙回答,语速很快,“睿睿前几日发了高烧,现在已经退了不少,就是还有些虚弱。小逸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他额头的伤很重,流了很多血,陈郎中说要看天意,不过这两日气息还算平稳,参汤也勉强能喂进去一些……”
听到林逸依旧重伤未醒,唐家兴的心猛地一沉,但得知其他孩子暂无大碍,睿睿也在好转,他稍稍松了口气。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炕另一头,依旧昏睡着的睿睿身上。
小家伙的小脸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烧得通红,恢复了些许白皙,但依旧没什么血色,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感到不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怜爱与心痛涌上唐家兴的心头。他伸出右手——那只手如今皮肤细腻紧实,蕴含着磅礴的力量——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了睿睿那只露在被子外面、有些冰凉的小手上。
就在他的掌心接触到睿睿手背皮肤的刹那——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知,如同水波般自然而然地荡漾开来!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睿睿那小小的、脆弱的身体内部,在心脉深处,潜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无比温暖的乳白色能量。这股能量如同初春的溪流,带着一种悲天悯人、抚慰伤痛的特质,正自发地、缓慢地流动着,滋养着睿睿受损的元气,修复着他受惊吓的心神,甚至隐隐驱散着他体内残留的病气。
这股能量……这种感觉……
唐家兴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传承知识中关于“情魄”的描述,尤其是对应着“悲悯”之情的能量特征——温和、治愈、充满生机、能与万物共情。
是了!这就是睿睿的“悲悯”情魄!虽然还极其微弱,如同风中的烛火,但确实已经在他体内自然觉醒,并且在自主地保护着他!
这股力量的纯粹与温暖,让唐家兴感到震撼,也让他对这个全新的世界,对自己和孩子们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有了更真切、更深刻的认知。
他的手掌,就那样静静地覆盖在睿睿的小手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能量流动,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痛,有怜惜,有责任,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明确了道路方向的坚定。
情魄道……已在此院中。
他的苏醒,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归来,更是一位“道途”初窥者,正式踏上了他的征程。而这征程的起点,便是紧握在他掌中,这需要他用尽一切去守护的、微弱而珍贵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