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如无形巨钳,骤然攥住我们的意识往虚无深渊里拖拽,而铺天盖地的信息流更似溃堤狂澜,瞬间将那点残存的清醒撕扯成齑粉。时间在此拧成乱麻,空间坍缩成皱纸,连视觉、触觉都被揉成混沌的棉絮——时而被拉拽成细如发丝的长线,时而被挤压成密不透风的硬块,最终干脆坠入光与数据交织的湍急洪流,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冲破喉咙。
我们在这片混沌里漂流了多久?或许是钟表滴答一声的瞬息,又或许是熬过一整个没有尽头的轮回。
“砰!砰!砰!”
三声闷响刺破混沌,我们重重摔在某个“载体”上——说它是地面,却无半分坚硬触感;说它是液体,又能勉强托住身形,倒像跌进一汪流动的光之泥潭,脚掌陷进去时,还能触到光晕在指缝间轻轻缠裹。
抬眼的瞬间,所有关于“世界”的固有认知轰然碎裂。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上下左右的界限,目之所及全是翻涌的光流。它们有时如熔融的星河,金、银、紫的光粒在其中缓缓沉浮;有时又似活态极光,赤橙黄绿青蓝紫拧成漩涡,旋转间织出千万种复杂几何图案——有的像咬合的齿轮,有的像炸开的蛛网,还有些无法命名的符号在光中明灭,凝视片刻便觉太阳穴突突震颤,连思维都要被绞成乱丝。远处,星云状的能量体缓慢旋动,每一次舒展都溅起细碎光尘;近处,凝聚的数据流如受惊银鱼般倏然掠过,尾迹残留的淡光痕转瞬即逝。
若非要形容这里的“声息”,那绝不是耳朵能捕捉的——它化作无数细针,直刺意识深处。是千万条信息的低吟,是能量流动的微鸣,是规则演算的冰冷脆响,三者交织成一首宏大却空洞的曲调,听得人胸腔发紧,连呼吸都跟着沉缓——那是一种不属于生命的纯粹秩序感,冷如霜雪,硬如精铁。
这……便是源代码之海?是“天网”系统的诞生本源,是所有规则的终极根脉?
“咳……咳咳……”
王彬的咳嗽声率先打破死寂。他撑着光面想站起,膝盖刚一发力,脚下的光团便微微下陷,作战靴的纹路里瞬间灌满细碎光粒。他盯着自己的脚,又猛地抬头扫过无边光海,最终憋出一句粗话,语气里满是无处宣泄的焦躁:“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就算穿越,也没这么离谱的吧!”
张茜已半跪在地,指尖在终端屏幕上飞速敲击,数据流闪烁得比外界光流还要急促,可没等她捕捉到半个有效字符,屏幕便“滋啦”一声黑屏,只剩几道扭曲的亮线。她攥紧终端的指节泛出青白,声音里第一次掺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信息密度超出承载上限……这里的规则体系和现世完全相悖……我连它的基本逻辑都触达不到,更谈不上测量分析。”
林笑仍瘫坐在光团中,双手撑在身后维持平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能量体,仿佛魂魄被光海抽离。那片光海的璀璨与磅礴太过颠覆认知,将她眼底所有神采涤荡一空,只余下迷路孩童般的茫然——像是突然闯入比永夜更陌生的领域,连恐惧都忘了该如何表达。
唯有江驰还维系着几分镇定。他单膝跪地,左臂深深刺入脚下的光团,幽蓝色的能量顺着手臂漫溢而出,与周围光流接触时,竟呈现出微妙的动态平衡:时而相互排斥着后退,时而又试探性地触碰,连他手臂上的晶片都随之忽明忽暗,宛若在传递隐秘信号。他眉头紧锁成川字,眼神扫过每一寸光流时,都带着猎人般的警觉,仿佛下一秒便有未知危险从光层中突袭。
我试着吸气,喉咙却空荡荡的——这里连空气都不存在。可我必须稳住心神,若连我都陷入慌乱,这支队伍便真的散了。我将感知力向外铺展,却似撞上一堵软墙,仅能勉强覆盖周身几步范围,再远些便被光流搅成碎片。倒是怀中的深蓝立方体,不知何时泛起温意,像揣着一枚暖玉,与周围光流触碰时,还会发出细碎的“嗡鸣”——那触感格外奇妙,既似归乡游子嗅到故土气息,又像钥匙嵌入锁孔时那声轻响,只差最后一转,便能开启未知的门扉。
“徐嘉……”
林笑的声音突然飘来,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她终于收回凝视星云的目光,转向我们,眼底的茫然渐渐被担忧取代,眉头也轻轻蹙起:“他为什么没跟我们一起进来?他明明就跟在后面……”
江驰的声音冷如寒冰,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他选了另一条路。”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晶片,“人活着,总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可我分明看见他眼底掠过一抹暗云——徐嘉最后那个转身,还有他传递来的模糊意念,像一根细刺,深深扎在每个人心里。
“先别想徐嘉了。”我将话题拉回现实,声音尽量放得平稳,目光扫过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光海,“‘遗产’耗费如此大的力气将我们带来这里,绝不会只为让我们观赏风景。现在最该弄清楚的是,我们身处何处,下一步该往哪走。”
张茜又尝试重启终端,屏幕闪烁了几下,终究还是漆黑一片。她轻叹一声,将终端塞进背包,视线落在我和江驰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常规设备全失效了,我们得学着与这里的‘规则’交互。”她指了指我怀中的深蓝立方体,又指了指江驰的手臂,“目前看来,只有深蓝与潘多拉的力量,能和这里的光流建立连接。”
我闭上双眼,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怀中的深蓝立方体上。这一次,我没有抱持抵抗或攻击的念头,只是试着放软意识,像与老友对话般,轻轻“触碰”它——也触碰着周围翻涌的光流。
下一秒,奇妙的景象出现了。
深蓝立方体骤然亮起,并非此前那种刺眼的光芒,而是如月光般柔和的光晕,缓缓漫过我的指尖。周围原本杂乱无章的光流,仿佛被这道光牵引,竟慢慢向我们聚拢——原本横冲直撞的光粒,此刻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绕着我们旋转;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符号,也开始按特定规律排列,虽依旧无法解读,却褪去了之前的攻击性,反倒像在缓缓诉说着什么。
江驰也动了。他手臂上的幽蓝色能量收敛了许多,不再像此前那般狂暴外放,而是如温顺的长蛇,贴着脚下的光团缓缓游走。潘多拉的力量,本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可在这里,却化作一根纤细的拨片——轻轻触碰光流,那片光便会向旁偏移;再碰一下,又会绕出一个小圈。他像刚学步的孩童,笨拙地与这片光海“对话”,每一次互动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们俩如同两颗投入大海的石子,即便渺小,也终于在这片浩瀚的源海里,激起了属于自己的微弱涟漪。
那些藏在光流中的“信息”,也渐渐飘至眼前——并非完整清晰的句子,而是零碎的片段,宛若被风吹散的纸片:
- ……核心…仍在流转…
- ……规则…遭禁锢…扭曲…
- ……阴影…蛰伏于光中…
- ……寻觅…最初的“涟漪”…
这些信息碎片比“遗产”中的内容更晦涩,却携带着一种更原始的力量——仿佛能触碰到世界最底层的架构。
“原来这源代码之海并非死寂之物。”我睁开眼,声音里带着刚解开谜题的恍惚,“它仍在流动,仍在演化,可系统的规则却像铁链般,将大部分区域锁死,连它原本的流向,都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阴影?”江驰的眼神骤然锐利,宛若出鞘的利刃,“是指天网系统本身,还是有其他东西潜藏在这里?”
张茜抱着双臂,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胳膊,若有所思道:“最初的‘涟漪’……会不会是系统刚被创建的时刻?或者……是它被‘污染’的那个瞬间?”她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若是能找到那个节点,或许就能弄清这一切的起源,甚至……找到终止这一切的方法。”
可话音刚落,她便自嘲般摇了摇头。在这片连方向都无法分辨的光海里寻找一个特定的“点”,无异于在太平洋中捞取一根针,连绝望都无处落脚。
就在我们凝视着光流,试图从中挖掘更多信息时,整片光海骤然失控!
远处那团缓慢旋动的能量体,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骤然加速旋转,光粒飞溅得四处都是;原本平静的光流也变得狂暴,如发怒的洪水般朝我们涌来;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冰冷的意志突然降临——它既非风,也非光,而是纯粹的“注视”,带着扫描仪般的精准与野兽般的敌意,如探照灯般扫过我们所在的每一寸空间,连藏在指缝间的紧张都被映照得无所遁形。
“操!被发现了!”王彬的吼声里带着慌乱,他抬手举起枪,可枪口在光流中扫过一圈,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只能徒劳地攥紧扳机,指节泛出青白。
“是系统的深层防御机制!”张茜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了几分,她向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那些不断逼近的光流,“我们刚才扰动了这里的规则,它肯定把我们当成入侵的病毒了!”
脚下的光团突然剧烈晃动,如同地震时的地面,连站稳都变得困难。周围的光流更是疯狂地汇聚,眨眼间便凝结成一道道锋利的刃——刃身泛着刺眼的红光,宛若无数双紧盯猎物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连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气。
这哪里是光海?分明是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而我们,便是送上门的猎物。
“怎么办啊?”林笑往我身后缩了缩,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盯着那些不断逼近的能量刃,手死死抓着我的衣角,指节都在发抖。
江驰突然向前跨出一步,左臂的幽蓝色能量“唰”地炸开,如同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我、林笑与张茜护在身后。他盯着那些能量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宛若被激怒的野狼,连眼神都透着凶光;王彬也立刻背靠着他站定,枪口对准最前方的几道能量刃,尽管双手仍在颤抖,却没有后退半步。
可我们心里都清楚——在这片由系统掌控一切的领域里,与它的底层防御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便会被碾得粉碎。
我将所有慌乱压进心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慢。感知力如无数根细丝,顺着深蓝立方体向外延伸,死死缠绕着那些能量刃——我必须找出它们的弱点,找出它们背后潜藏的规则。
“它们……是依据某种识别协议运作的!”我突然大喊出声,声音里带着找到救命稻草的急切,“深蓝能模拟权限……说不定能蒙混过去!或者……或者能制造出一个暂时的‘规则盲区’!”
“怎么做?”江驰没有回头,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个字都透着急促。
“需要时间!还需要大量能量支撑!”我能清晰感受到深蓝立方体在发烫,内部的力量如流水般快速流失,最多撑不过十秒,“它快撑不住了!”
“能量?”江驰突然转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盯着周围疯狂涌动的光流,咬牙骂道,“妈的,这鬼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老子给你抢过来!”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左臂狠狠插入脚下的光团,幽蓝色的能量瞬间暴涨到极致——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如饿狼扑食般,疯狂地抽取光流中的能量!
“轰——!”
一声巨响震得我耳膜生疼,周围的光流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陷入混乱!无数光粒疯狂涌入江驰的手臂,那股庞大的能量顺着他的胳膊向上攀爬,再狠狠灌入我手中的深蓝立方体——那感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我的掌心,再顺着手臂往骨头里钻。
“呃啊!”我和江驰同时发出痛苦的闷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顺着额头不断滑落,而我手中的深蓝立方体更是剧烈震颤,表面已裂开数道细缝,宛若随时会碎裂的玻璃。
可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突然充盈了我的感知——仿佛握住了整片光海的一角,连那些狂暴的光流都变得温顺了几分。
“就是现在!”我拼尽全身力气嘶吼,将那股力量顺着深蓝立方体向外释放——不是攻击,而是模拟,是覆盖,是将系统的规则,暂时替换成我们的!
一道淡蓝色的波纹以我们为中心,“唰”地扩散开来。那些已逼近鼻尖的能量刃,骤然停滞在空中,红光闪烁了几下,宛若迷路的孩童般晃动着,最终竟缓缓黯淡下去;连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意志,也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停顿了半秒,再次扫来时,已没了之前的精准。
“走!”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指向左侧——那里的能量刃最稀疏,光流也最为平稳,“往那边跑!那里的规则扰动最小!”
没人敢有片刻耽搁,我们拔腿就跑。江驰拔出左臂时,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手中的深蓝立方体已黯淡如普通石块,表面的裂纹又多了几道,连温度都降了下来。
我们在那些凝固的能量刃之间艰难穿行,锋利的刃尖擦着衣角划过,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的光海愈发混乱,那股冰冷的意志也愈发凶狠,宛若发怒的雄狮,正在重新锁定我们的位置。
原来从踏入这片源海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注定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而我们要寻找的“最初涟漪”,仍藏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光海里,藏在无数杀机之后,连一丝踪影都无法寻觅。
逃亡的号角,再次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