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胜利来得过于轻易,像个被灰雾泡软的虚假的梦。
秦霜的作战靴碾过一块锈蚀的铁皮,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厂区里格外清晰。她抬手按了按通讯器耳麦,指尖触到耳后一片冰凉——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眼角余光扫过身侧,林薇薇正用一块擦镜布反复擦拭反光板边缘,金属表面被擦出冷冽的光,映得她嘴角还挂着点没褪尽的骄傲。秦霜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原本紧抿的嘴角弧度柔和了万分之一秒。先前她总觉得这娇生惯养的模特是队伍里的累赘,可刚才那记精准的反光,确实比任何战术推演都来得干脆。
陆沉走在队伍偏后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背心上的一道划痕。那是上次被噬光者利爪擦过的痕迹,布料下的皮肤至今还留着淡淡的灼痛感。他抬头望了望头顶,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像被人拧干的湿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锈蚀的钢架上,每一缕都裹着铁锈与霉变的气息。空气里飘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是刚才被紫外线灼穿的噬光者残躯留下的,可这味道非但没让人安心,反倒像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后颈。
“不对劲。”他低声开口,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到每个人耳麦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噬光者是群居生物,不会单独行动。刚才那只……更像个探路的。”
林薇薇擦反光板的手顿了顿,指尖的冰凉顺着金属蔓延上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瞥了眼手里的反光板,边缘还沾着点蓝紫色的光痕——那是紫外线灼烧空气留下的印记。这玩意儿又沉又冷,边角硌得她胳膊发酸,可此刻掌心传来的金属凉意却比任何名牌包的皮质都更让她踏实。当模特时在摄影棚里追着灯光跑的日子突然变得像场遥远的幻觉,现在她只知道,这面反光板能挡住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继续前进。”陆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怔忡,“保持阵型,间距三米,目标A-3区备用电机室。”
秦霜率先迈步,战术靴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手里的探测仪屏幕泛着冷光,指针像枚生锈的铁钉,死死钉在零刻度上,连一丝微颤都没有。可越是这样,她握枪的手就收得越紧——经验告诉她,过于安静的狩猎场,往往藏着最致命的陷阱。
灰雾里的能见度不足五米,废弃的流水线钢架像些枯瘦的巨人骨架,歪斜地插在雾里。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金属摩擦的呜咽声,分不清是风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动。林薇薇的呼吸放得极轻,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还有队友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像一串被拉长的鼓点,敲在空旷的厂房里。
就在这时,秦霜的脚步猛地顿住。
“滋啦——”
探测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屏幕上的指针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开始疯狂旋转。不是平稳的偏转,而是带着崩裂般的震颤,三百六十度地乱转,金属针尖撞在刻度盘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像个即将炸膛的陀螺。
“敌袭!”秦霜的嘶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变调,战术步枪瞬间抬至肩窝,枪口在雾里划出三道残影,却连个目标都没锁定。
晚了。
三道灰影几乎是贴着地面窜出来的。不是寻常噬光者那种飘忽的滑行,而是像被无形的线拽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从三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扑来——左前方的雾团里,右后方的钢架阴影里,还有正前方那堆堆着废弃纸箱的角落。
林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清了那些灰影的轮廓,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半透明状,而是凝得极实,边缘泛着种湿漉漉的油光,像刚从机油里捞出来的活物。它们的速度快得离谱,超过了她在任何动作电影里见过的极限,空气里甚至留下了三道淡淡的灰痕,像水墨画被快笔扫过。
更让人心惊的是它们的目标——不是最前面的秦霜,不是看起来最脆弱的自己,而是队伍中间的陆沉。
“它们在找指挥中枢。”陆沉的声音刚从通讯器里炸开,身体已经做出反应。他猛地向左侧翻滚,试图避开第一波冲击,可那道灰影的速度比他的预判快了半拍。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块巨石砸进了棉花。陆沉只觉得肩膀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像片被狂风掀起的树叶,横着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根锈迹斑斑的h型钢梁上,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第二道、第三道灰影接踵而至。它们甚至没发出任何嘶吼,只有利爪划开空气的“嘶嘶”声,像两把淬了毒的刀,直扑他的咽喉。
“陆沉!”林薇薇的尖叫刺破了雾层,她想也没想就举起反光板,对准离自己最近的那道灰影。秦霜手里的紫外线灯几乎同时亮起,蓝紫色的光束撞在反光板上,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刃,精准地劈向那只噬光者。
“滋——”
光刃扫过的地方,灰影猛地一顿,半透明的身体瞬间变得凝实,露出底下那层灰黑色的、像鳞片一样的皮肤。它发出一声极细微的颤鸣,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烫过的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可另外两只已经扑到了陆沉身上。
陆沉能闻到它们身上的气味,像腐烂的海藻混着电池液,腥得让人作呕。他试图抬手格挡,却发现右臂根本使不上力——刚才撞在钢梁上时,肩关节大概脱臼了。冰冷的利爪撕开作战服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有人在用钝刀割布,紧接着,一阵滚烫的刺痛从肩部蔓延开来。血瞬间涌了出来,浸透了黑色的作战服,顺着手臂滴落在积水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不——”
苏沐妍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玻璃。她站在队伍后侧,手里还攥着半块从实验室带出来的数据分析板,此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脑海里像有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闪过一连串数据:噬光者表皮耐受温度60c,紫外线照射强度达1500μw\/cm2时细胞会发生不可逆坏死,当前紫外线灯功率300w,照射距离8米,实际有效强度仅800μw\/cm2……
过载保护开关的红色骷髅头在她眼前炸开。她记得实验室的数据库里写过,这盏灯的理论最大过载功率是3000w,能在五米内瞬间产生5000μw\/cm2的辐射强度——但同时,超过0.5秒的照射会对人体造成三级灼伤,暴露皮肤在两秒内即出现碳化。
风险评估:成功率78%,陆沉生存概率提升至92%,自身灼伤概率100%,左臂肌肉组织坏死风险45%。
结果是红色的致命警告,像个正在闪烁的血字。
但苏沐妍的脚已经动了。
她甚至没看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磕在一块凸起的钢筋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可她像没察觉似的,指尖已经触到了紫外线灯的电源箱。那箱子外壳是滚烫的,大概是之前持续工作的缘故,烫得她指尖发麻。
“你疯了!”秦霜的吼声从耳麦里炸出来,她刚解决掉被光刃定住的噬光者,回头就看见苏沐妍的手伸向那个红色开关,“那玩意儿会把你胳膊烤熟!”
苏沐妍没答话。她的拇指按在开关上,那塑料开关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汗被瞬间烤干,紧接着,猛地向下一拧。
“滋啦——!”
一道比之前浓烈十倍的蓝紫色光柱猛地从灯口炸开。不是柔和的光束,而是像一柄被点燃的巨斧,带着噼啪作响的电流声,瞬间劈开了浓得化不开的灰雾。整个废弃厂区像是被猛地扔进了烈日下的雪地,刺眼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了,弥漫着股臭氧的腥气。
压在陆沉身上的两只噬光者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它们的身体在强光中迅速变得僵硬,灰黑色的皮肤开始冒出细密的白烟,那些像鳞片一样的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剥落,露出底下粉红色的肌肉组织——但还没等它们发出声音,就已经被彻底凝固,像两尊正在融化的劣质蜡像。
“砰!砰!”
秦霜的枪声几乎与光柱同时响起。两颗特制子弹精准地打爆了噬光者的头颅,墨绿色的汁液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光柱骤然熄灭。
苏沐妍踉跄着后退一步,右手还保持着拧开关的姿势。半条白大褂袖子已经不见了,原本洁白的布料此刻化成了一堆焦黑的灰烬,正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往下掉。空气中飘着股浓烈的蛋白质烧焦味,像有人把生肉直接丢进了火堆。
她的左臂完全暴露在光线下,从肩膀到手腕,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先是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紧接着冒出密密麻麻的水泡,那些水泡很快破裂,露出底下鲜红的肉,边缘却已经开始发黑、卷曲。
疼吗?
好像是疼的。那股烧灼感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死死盯着前方。
陆沉正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他的作战服肩部已经被血浸透,深色的布料黏在伤口上,一动就牵扯出细密的疼。他抬手按了按脱臼的肩关节,“咔”的一声轻响后,右臂终于能活动了。当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渐渐散开的雾,正好对上苏沐妍的眼睛。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大概是疼的。左臂还在微微颤抖,那些破裂的水泡里渗出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可她的眼神很亮,像两簇在寒风里拼命燃烧的火苗。
没等陆沉开口,苏沐妍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她的左臂因为疼痛而蜷着,只用右手,轻轻握住了陆沉没受伤的左手。
她的指尖滚烫,大概是灼伤带来的余温,烫得陆沉心里一缩。
“下次,”她的声音很哑,像有沙子堵在喉咙里,却异常清晰,“我们一起计算风险。”
风从钢架间穿过去,卷走了最后一缕焦糊味。林薇薇抱着反光板站在原地,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秦霜收起枪,低头检查探测仪,没人看见她耳根悄悄泛起的红。
灰雾还没散尽,但那片笼罩在厂区上空的死寂,好像被刚才那道蓝紫色的光,撕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