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书记来了,快请坐!” 程度见到易学习走进办公室,立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热情而不失威严的笑容,伸手指向会客区的沙发。
易学习接到程度秘书电话时,心里就有些诧异和忐忑。
他清楚,以程度如今省委常委、吕州市委书记的身份,亲自召见他这个市纪委副书记,绝非寻常。
他迅速在脑海中回顾了自己近期的工作,以及可能引起这位年轻却权势赫赫的“班长”关注的事项。
“程书记好!” 易学习连忙微微躬身问好,态度恭敬。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几年前,当时程度担任青林市市委书记,他还是青林市的纪委书记。
虽然也算是班子成员,但面对这位以雷霆手段和卓越经济能力着称的年轻书记,他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而如今,程度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已是名副其实的副部级大员,汉东政坛最耀眼的新星,没有之一。
相比之下,他易学习从青林调到吕州,虽然也是纪委副书记,但权力和影响力已不可同日而语。若非上次沙瑞金书记视察吕州高新园区时,机缘巧合由他陪同汇报,恐怕连眼下的正处级待遇都难以保障。
最近市里确实有风声,说他可能会被越级提拔到京州担任纪委书记,难道……程书记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找他谈话?
想到这里,易学习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带着一丝期待。
“来,学习书记,这边坐,我们慢慢聊。” 程度态度很是随和,亲自引着易学习走向接待区,同时转头对侍立在旁的秘书吩咐道:“泡两杯红茶过来,就用上次那个。”
“书记,您先请坐!” 易学习急忙侧身让开,坚持让程度先落座。
他跟在程度身后,步伐沉稳,姿态谦逊。官场之中,谁若以为易学习只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老黄牛”,那就大错特错了。
没有足够的情商和政治智慧,在那个年代他不可能当上县委书记,更不可能在经历了仕途重大挫折后,还能用二十年的时间,一步步重新走回到副处级领导岗位。他深知分寸,尤其在程度这样的领导面前。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程度身体微微后靠,显得放松而从容,他笑着开启了话题:“学习书记啊,自从你调到吕州之后,我们见面聊天的机会可就少多了。想想当年在青林,你我在班子里的配合,那是相当默契啊。”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孙海平那帮蛀虫,盘踞青林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要不是你这位纪委书记敢于碰硬,铁面无私,把他们的问题查了个水落石出,青林后来的发展也不会那么顺畅。这份功劳,我一直记着呢。”
易学习听到程度提起旧事,尤其是肯定他当年的工作,心中稍安,连忙欠身回应,语气诚恳又不失恭维:
“程书记,您过奖了。那都是在您的坚强领导和大力支持下才完成的工作。要说功劳,您才是首功!您搞经济建设的那一套,才是真正让我们青林脱胎换骨的关键。短短几年时间,您就把青林从一个全国百强县前十,硬是做到了全国第一的宝座,更是完成了县改市的壮举,这在全国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不瞒您说,我有时候回青林去看看,当地的很多老百姓茶余饭后,还时常提起您当年带领大家干事创业的情景,都对您称赞有加呢!”
这番话,易学习说得情真意切,既有对过去工作的回顾,也巧妙地赞扬了程度的政绩,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程度听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感慨时光飞逝:
“是啊,那时候我是市委书记,你是纪委书记,工作上需要经常沟通,见面也多。现在嘛,岗位不同了,各自忙着一摊事,见面的次数确实是少了。”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易学习脸上,气氛在看似轻松的怀旧中,悄然转向了今日谈话的正题。易学习也收敛心神,知道关键的谈话内容要开始了。
程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温热的红茶。方才怀旧和缓的气氛似乎随着茶水的温度渐渐沉淀下来。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郑重而专注,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易学习的眼睛,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正式感:
“学习同志,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受省委和省政法委的委托,需要向你本人求证一下,关于你在1991年到1993年期间,担任金山县委书记时的一些具体情况。”
他的话语清晰,点明了这次谈话的严肃性和背后的高层关注。
易学习闻言,脸上的些许松弛立刻收敛了,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烟尘,陷入了对那段峥嵘岁月的回忆。
“金山县……” 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感情,“那是我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大半辈子的心血都洒在那里了。成功,还有……遗憾,都留在那片山山水水之间了。”
程度没有打断他的回忆,而是顺着他的话,如同翻阅档案般精准地提起:“资料显示,学习同志你是少年天才,16岁就考入了顶尖的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读的是金融管理专业。”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是啊,16岁上大学,19岁毕业。” 易学习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那时候国家急需人才,大学毕业就直接分配到了金山县,担任分管公有资产管理和改革的副县长。19岁的副县长……”
他摇了摇头,仿佛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要是放在现在,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在副县长的岗位上干了三年,22岁就被任命为县委副书记、县长,开始主持一县的全面工作。”
易学习的语气渐渐变得深沉,“那时候的金山县,是真穷啊!名为金山,可老百姓眼里根本见不到金子,只有望不到头的大山和贫瘠的土地。”
程度适时地插话,引导着话题的方向:“那么,达康书记就是那个时候,调入金山县担任县长的吧?”
他需要确认关键的时间节点和人物关系。
“没错,” 易学习肯定道,“达康书记就是那个时候调来的。我们一个书记,一个县长,年纪相仿,都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几乎形影不离,共同谋划着如何改变金山县贫困落后的面貌,为那里勾勒发展蓝图。”
程度看着易学习,知道铺垫已经足够,是时候切入核心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接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学习同志,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县委书记这样前途无量的位置上,受到了从县委书记直接降为普通科员的严重处分?”
这个问题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易学习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金山县那连绵的群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看向程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程书记,您应该听说过一句口号吧?‘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后面还有一句,‘少生优生幸福一生’。不知道您对这句口号还有没有印象?”
程度点了点头,沉稳地回答:“当然,我是80后,对这句影响了一个时代的宣传口号记忆深刻。”
易学习得到肯定的回应,仿佛找到了叙事的起点,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解释:
“金山县穷,根子就在交通上。它虽然位于我们汉东这个平原大省相对中心的位置,但却是省内少有的纯山区县。四周被大山环绕,里面的好东西运不出来,外面的资金和技术进不去。名为金山,实则是穷山恶水。”
他的语气带着当年那种焦灼和决心。
“所以,我和当时还是县长的达康书记反复商议、勘察,最终下定决心,就是要修路!我们要修通几条贯穿大山、连接外界的关键道路!”
易学习的眼神重新焕发出当年的神采,“当时我们规划了7条主要的出山公路!这7条路,一条向北连接林城,一条向东通往吕州,还有一条向南对接礼城……只要这些路修通,金山县就能从交通死角变成连接周边几个地市的枢纽,才能真正把山里的特产运出去,把金山县贫困的帽子彻底摘掉!”
程度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认同:“从地理位置和发展战略上看,这个规划非常有魄力,也极具前瞻性。如果这些路真的能修通,的确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金山县的贫困问题。”
他内心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易学习和李达康,确实是敢想敢干、锐意进取的干部,而且他们后来也确实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这些路大部分都修成了,为金山县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程度的心里也清楚,问题恰恰就出在了这个“修路”的过程之中。
巨大的资金投入、复杂的征地拆迁、以及那个年代相对粗放的管理模式,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足以让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干部跌入深渊。
他看着易学习,等待着他讲述那改变他一生轨迹的关键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