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在城西殡仪馆工作了整整四十年。
四十年,足够一个婴儿步入中年,也足够将一个人的胆气磨砺得如同殡仪馆里那口用了多年的冰棺一样,冰冷、坚硬,见怪不怪。
高伯就是这样,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过,深壑而肃穆。他经手的遗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各种死状都见过,年轻时也遇到过几件科学难以解释的邪乎事,但最终也都平平安安过来了。
用他的话说:“活人比死人可怕,心里没鬼,就不怕鬼叫门。”
直到三天前,那具穿着红裙子的女尸被送来。
那是一个雨夜,雨点急促地敲打着殡仪馆的窗玻璃,送来女尸的是两个年轻的民警,脸色都不太好看。
女尸是在一栋废弃公寓楼里发现的,上吊自杀。
发现时,她就穿着那身红得刺目的连衣裙,颜色鲜艳得像泼洒开的鲜血。脚上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更诡异的是她的脸。因窒息而紫绀,但嘴角却凝固着一个极其扭曲、令人脊背发寒的笑容。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
“老高,这个……有点不对劲,你多留神。”一个相熟的民警低声嘱咐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高伯皱了皱眉,他向来不信穿红自杀怨气重的那套。
但这一次,那身红裙和那个笑容,让他心里第一次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他将女尸推入了临时停放间,那红色在白炽灯下扎眼得厉害。
怪事,从那一夜开始。
停尸间的灯,高伯明明关掉了,半夜却发现它又亮着,里面空无一人。
第二天夜里,他隐约听到停尸间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女人哼歌声,断断续续。当他凝神去听,声音又消失了。
高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但那被窥视的感觉,尤其在靠近停放间时,越来越强烈。
第三天,是女尸火化的日子。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亲属来认领。高伯负责最后的整理和入炉。
当他再次推开停放间的门时,一股沁入骨髓的阴冷扑面而来。
女尸还躺在那里,但高伯敏锐地注意到,女尸右手的手指,似乎微微蜷缩。
高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试图以自己年事已高,老眼昏花这个理由压下心底那股不安。
推动担架车,经过门口光洁的不锈钢门框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门框映出的影像里,担架车上那具女尸竟然坐了起来!!!
他猛地回头,女尸好好地躺在那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高伯的后背。他不再犹豫,加快脚步,推着车几乎小跑起来。
焚化车间里,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当值最后的流程,巨大的焚化炉沉默地伫立,散发着余温,他走到控制台前,准备启动。
就在这时!
“啪!啪!啪!”
他身后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整个车间明灭不定,阴影扭曲跃动。
高伯的心脏骤然收紧,猛地转身。
担架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红色的身影!
正是那个女尸!她直挺挺地站着,低着头,长发披散。那身红裙子颜色暗红,一股浓烈的、并非福尔马林的腥甜气味弥漫开来。
高伯浑身僵硬,四十年的冷静土崩瓦解。他想动,动不了;想喊,发不出声。无边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那红色的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长发滑落,露出了那张脸。紫绀的皮肤,扭曲到极致的笑容。但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纯粹的、毫无理由的、滔天的怨毒!
那怨气如此浓烈,几乎化为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没有言语,没有索要,只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恶意,死死地锁定了高伯。
她抬起一只青紫色的手,指甲尖锐,缓缓指向高伯。
不是邀请,不是替代,只是单纯的死亡标记。
高伯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疯狂挤压,骤停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极致的恐惧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
那红色的身影,开始向他飘来,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纯粹的毁灭意志。
灯光疯狂闪烁,映照着她脸上那怨毒的笑容和眼中无尽的黑暗。
高伯眼睁睁看着,意识被那无边的怨气吞噬,最后的感觉是心脏爆裂般的剧痛和彻骨的冰冷。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是他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第二天早班,同事发现高伯直接面朝下倒在焚化车间冰冷的地面上,早已没了呼吸。
他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几乎要凸出眼眶,脸上凝固着与那具红衣女尸几乎一模一样的、极度扭曲的表情。法医后来的鉴定结果是突发性心肌梗塞,诱因不明。
那具红衣女尸最终被秘密火化了,骨灰按规处理,还请了懂行的高人来处理这件事,听说还开坛做法了三天三夜。
馆里老人都私下说,高伯是撞上“煞”了。那穿红衣服的女人,怨气太重,重到不分青红皂白,重到仅仅是靠近她、经手她,就会被那无法化解的浓烈怨念摧毁。
高伯用他四十年的平静,和最终凄惨的结局,印证了某些存在的纯粹恶意。
从此,城西殡仪馆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遇到穿着红衣、死状异常的遗体,务必加倍小心,因为有些怨气,本身就是要人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