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潮湿霉味混合着外面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涌入。来福那张沉稳的脸出现在缝隙后，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暗室内狼狈不堪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林锋然身上。
“陛下，”来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紧迫，“宫丧钟响，局势有变。请速随奴才出来，但务必小心，殿外尚有零星抵抗。”
景泰帝驾崩的消息被来福亲口证实，如同在暗室中投下了一颗精神炸弹。曹吉祥和石亨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与野心的光芒，连瘫软的徐有贞都挣扎着爬了起来，脸上焕发出病态的红光。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他们赌赢了！
然而林锋然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压力和荒谬感。一条生命的消逝，竟成了他绝处逢生的阶梯？这皇权的游戏，冰冷而残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点了点头。在来福的接应下，众人依次从狭窄的暗室中钻出。重见奉先殿内昏暗的光线，每个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奉先殿内果然空无一人，之前搜索的侍卫和王公公都已不见踪影，只有祖宗牌位在长明灯下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空气中还残留着紧张的气息。
“外面情况如何？”石亨迫不及待地问，尽管肩伤让他脸色发白。
来福语速很快：“钟响之后，大部分侍卫已然溃散或投降，朱骥率部分亲信退往文华殿方向，似欲固守。但仍有小股死忠分子散布宫中，负隅顽抗。百官多数滞留在皇极门外，不知所措。”
机会！天大的机会！
曹吉祥尖声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刻返回奉天殿，升坐御极，接受百官朝拜，宣示正统！迟则生变！”
“对！速回奉天殿！”石亨也忍着痛附和。
林锋然知道这是正确的步骤，但他看了一眼来福，问道：“返回奉天殿的路径安全吗？”
来福沉吟一下：“主干道已基本控制，但难免有冷箭暗算。奴才建议分两路，石将军受伤，由曹公公带大部人马护送，走明路，大张旗鼓，震慑宵小。陛下由奴才带少数精锐护卫，走侧路捷径，以防不测。”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林锋然立刻同意：“就依来福所言。”
于是，队伍迅速分开。曹吉祥和徐有贞搀扶着石亨，带着大部分死士和太监，故意弄出较大动静，高呼“迎太上皇回銮奉天殿”，从奉先殿正门而出，沿着主要宫道浩浩荡荡而去，一方面造势，一方面吸引可能存在的残余敌人注意力。
而林锋然则在来福和四名最精悍的黑衣死士护卫下，带着江雨桐，悄然从奉先殿一侧的小门溜出，再次潜入那些错综复杂的回廊和夹道。
这一次，宫内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与肃杀。远处偶尔还会传来零星的兵刃交击声和短促的惨叫，显示清理行动仍在继续。但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跪地投降的侍卫，他们看到林锋然这一行穿着混杂（皇帝、死士、宫女）的队伍，尤其是那身明黄龙袍，纷纷磕头如捣蒜，口称“万岁”。
林锋然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跪地的人，也不去看偶尔横陈在廊下、血迹未干的尸体。他紧紧跟着来福，利用廊柱、门洞掩护，快速穿行。江雨桐紧随其后，她的存在让林锋然莫名安心。
就在他们穿过一处连接两座宫殿的露天廊桥时，异变突生！
桥对面阴影处，猛地射出三四支冷箭，直取队伍中心的林锋然！
“陛下小心！”一名黑衣死士反应极快，猛地将林锋然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箭矢！另外两名死士则迅速抢前，挥舞兵刃格挡。
“噗噗！”利箭入肉的声音令人齿冷。那名扑倒林锋然的死士闷哼一声，背上插着箭矢，鲜血迅速涌出。
“有埋伏！”来福低吼，拔刀在手，目光锐利地扫向箭矢来源方向。只见桥对面冲出七八名穿着普通侍卫服饰、但眼神疯狂的死士，显然是不肯投降的景泰帝心腹！
“保护陛下！”来福和剩余三名死士立刻迎了上去，在狭窄的廊桥上与对方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林锋然被那名受伤的死士压在身下，近距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感受到了生命在飞速消逝的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冷兵器搏杀的残酷！不是电影特效，不是游戏画面，而是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砍杀，为了一个所谓的“名分”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但极度的恐惧反而激发了一丝凶性。他挣扎着从那渐渐失去生机的死士身下爬出来，看到江雨桐正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腰刀，虽然握刀姿势生疏，却眼神坚定地护在他身前。
一名敌方死士突破了来福等人的拦截，狰狞地扑向林锋然！江雨桐尖叫一声，闭着眼胡乱挥刀砍去，却被对方轻易格开，刀锋直劈林锋然面门！
生死关头，林锋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现代格斗术什么的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完全是本能地向后一仰，同时胡乱地踢出一脚，正好踹在对方小腿上。那死士没料到“皇帝”还会这种“下三滥”的招式，身形一滞。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滞，来福已然回身，刀光一闪，那名死士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了出去，温热的鲜血溅了林锋然一脸！
林锋然僵在原地，脸上黏腻腥甜的触感让他魂飞魄散。
战斗很快结束。来福这边以两人轻伤、一人阵亡的代价，全歼了埋伏的敌人。廊桥上留下了七八具尸体，鲜血染红了汉白玉栏杆。
来福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走到林锋然面前，看到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沉声道：“陛下，乱臣贼子，死有余辜。请速移驾，此地不宜久留。”
林锋然机械地点点头，在来福和江雨桐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脸上的血让他视线模糊，鼻腔里充满了铁锈味。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到，这把龙椅，是用鲜血浇铸而成的。
当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绕回奉天殿后方，从那个小门再次进入大殿时，曹吉祥等人已经先一步到达，正在指挥人手快速清理殿内的血迹和打斗痕迹，重新布置仪仗。
看到林锋然满脸是血地进来，曹吉祥吓了一跳，待看清并非林锋然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连忙命人取水来给皇帝擦拭。
奉天殿的大门依然洞开，但门外的广场上已经跪倒了一大片官员和侍卫，黑压压的一片。显然，曹吉祥一路的“造势”和景泰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大局正在迅速转向。
林锋然坐在太监匆匆搬来的椅子上（他暂时不想再碰那张龙椅），任由江雨桐用湿布小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她的手很轻，很稳，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曹吉祥凑过来，低声道：“陛下，百官已在门外候着，吉时已到，该升座受贺了……”
林锋然抬起头，望向殿外那些跪伏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的御座。经历了暗室的绝望、廊桥的厮杀，此刻面对这唾手可得的“胜利”，他心中没有多少兴奋，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虚无感。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身脏污不堪的龙袍，深吸一口气，向着丹陛之上，迈出了脚步。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带惊恐地禀报：“陛下！曹公公！不好了！孙太后……孙太后的銮驾，已经到午门外了！”
孙太后！明英宗和景泰帝的亲生母亲！在这个微妙时刻，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林锋然刚刚踏上丹陛的脚，瞬间僵在了半空。
（第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