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与礼部侍郎周廷儒过从甚密?周廷儒还与惠王府清客有姻亲?
舒良带来的密报,像一根细小的芒刺,扎进了林锋然因发掘人才而稍感振奋的心绪中。果然,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平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只是暂时蛰伏,并未放弃兴风作浪。张御史上次的质疑被强行压下去,现在又和周廷儒搅在一起,想干什么?是想借周廷儒在礼部的关系,在即将到来的科举或者外藩朝贡事宜上做文章?还是想联合其他对改革不满的势力,酝酿更大的阴谋?
林锋然眼中寒光闪烁。他深知,在权力场中,任何看似偶然的亲近背后,都可能隐藏着精心的算计。惠王虽死,但其党羽盘根错节,绝不会甘心失败。
“给朕盯紧周廷儒和张御史!他们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递过什么折子,朕都要知道!”林锋然冷声下令,“还有,查查周廷儒在礼部,最近在忙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奴婢明白!”舒良领命,躬身退下。
处理完这桩烦心事,林锋然将注意力转回眼前亟待解决的实务上。他拿起一份户部呈上的关于漕粮损耗核销的奏章,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奏章中数字繁杂,各地漕粮起运、损耗、补欠、折算银钱等条目纠缠不清,户部堂官和胥吏各执一词,互相推诿,看得人头昏脑胀。这种涉及大量数据核算的琐碎政务,最是消耗精力,也最容易滋生贪腐。
若是以前,林锋然只能硬着头皮批阅,或者交给户部去扯皮。但现在,他想起了舒良展现出的算学天赋。他决定试一试。
“舒良,”林锋然将奏章递给他,“这份漕粮核销的题本,数字混乱,你拿去,按奏章所附的原始清册,给朕重新核算一遍,看看户部报上来的数目是否有误,关键看损耗一项,是否有虚报冒领的嫌疑。要仔细,不要声张。”
舒良双手接过厚厚的奏章和附件,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责任,神色凝重:“奴婢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仔细核对!”
接下来的两天,舒良几乎不眠不休,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他找来算盘(此时算盘已广泛应用),手指飞快地拨动算珠,发出清脆密集的噼啪声,时而凝神默算,时而在草纸上奋笔疾书。他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细致,将混乱的数据一条条梳理归类,重新计算。
林锋然偶尔路过,看到舒良专注的身影和桌上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草稿,心中暗自点头。此人或许缺乏经天纬地之才,但这份踏实、细心和算学天赋,用于处理钱谷琐事,却是再合适不过。
第三天,舒良顶着一双黑眼圈,却带着一丝兴奋,将重新核算好的结果呈给林锋然。
“皇爷,奴婢核算完毕。户部所报总损耗银两数目大致不差,但细查之下,发现有三处疑点:其一,山东漕粮损耗率远高于往年常例,且补运粮款折算银价有刻意抬高之嫌;其二,淮安府有一批‘沉船补欠’的账目,与河道衙门记录的沉船时间对不上,提前了半月有余;其三,通州仓接收数与漕船运抵数之间有近千石的微小差额,账目上含糊其辞。奴婢已将可疑之处另纸标注。”
林锋然仔细看着舒良清晰列出的疑点和核对过程,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户部账目果然有鬼,喜的是舒良竟真能从中找出破绽!这效率,远比他自己埋头苦干或交给户部自查高得多!
“好!做得很好!”林锋然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有了你这明细,朕就好说话了。传旨户部,就这三处疑点,让他们限期重新核查,给出明确解释!若解释不清,朕就让都察院和锦衣卫去查!”
“奴婢谢皇爷夸奖!”舒良激动地跪下。
经此一事,林锋然对舒良更加信任,将更多涉及钱粮计算、工程预算的琐碎奏章交给他做初步核算。舒良也愈发谨慎勤勉,成了林锋然在处理繁杂政务时一个得力的助手。
与此同时,被林锋然看好的那个翰林院编修徐光启,也被安排到了户部云南清吏司观政,负责协助核算一些边镇军饷、粮草调配的数据。林锋然暗中留意着他的表现。
几天后,林锋然收到户部一份关于辽东明年军饷预算的题本,其中涉及大量米麦折银、布花盐菜等杂项开支的复杂计算。他特意让舒良将题本副本和原始数据悄悄送给徐光启,让他“以翰林院编修身份,协助复核,三日内给出意见”。
三日后,徐光启的复核文书通过正常渠道呈送上来。林锋然展开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徐光启不仅将预算重新核算了一遍,指出了几处细微的计算错误和不合常例的开支,还用工整的小楷附上了一篇简短的分析,从辽东地理、气候、驻军分布、往年实际消耗等角度,论证了预算中某些项目设置的合理性或不足,并提出了一些调整建议。文章数据翔实,逻辑清晰,虽然文风还带着翰林官的严谨,但务实之风已初见端倪。
“果然是个实干之才!”林锋然心中暗赞。他想起江雨桐对此人的评价——“重实证而轻虚文”,“若置于钱谷实务之任,或可成一代能臣”,看来确实眼光独到。
他心血来潮,将徐光启的这份复核文书连同舒良之前核算漕粮的摘要,以及自己对这两人“踏实细心”、“务实肯干”的初步印象,简要写在一张纸上,再次让舒良送去西暖阁,想听听江雨桐更深入的看法。
次日,批注送回。在徐光启的名字旁,江雨桐批注道:“观其文,析理入微,注重实证,非空谈之辈。然,其建议虽佳,然略显拘泥成例,锐气稍欠。或可令其参与更棘手之务,如清理积年亏空、厘定边市税则等,以磨其锋,观其变通之能。”
而在舒良的名字旁,她则批注道:“此仆心细如发,忠于职守,然格局或限于案牍。陛下用之,可掌机密算计,然不可使预机要决策。用之如器,贵在得所。”
林锋然反复看着这两段批注,心中佩服不已。江雨桐看人,果然入木三分!她指出徐光启需要“磨锋”,考验其变通能力,这正是林锋然下一步打算做的。而对舒良的评价,“可掌机密算计,然不可使预机要决策”,更是精准地点出了太监参与政务的利弊——可用其才,但必须严格限制其权,防止宦官干政的重演。这份清醒和分寸感,让林锋然警醒。
“用之如器,贵在得所……”林锋然沉吟着,对如何培养和使用这两人,心中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林锋然专注于发掘和培养人才,试图夯实统治基础时,张御史和周廷儒那边,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舒良秘密来报:“皇爷,监视的人发现,周廷儒侍郎近日以‘筹备万寿圣节(皇帝生日)’为名,频繁召集礼部属官和几名精通礼仪的古板老翰林议事,所议内容……似乎远超节庆范畴,多次提及‘祖宗成法’、‘规制不可轻变’等语。而且……张御史近日也多次出入周府,似在密商什么。”
“万寿圣节?祖宗成法?”林锋然眉头紧锁。周廷儒想借筹备皇帝生日的机会做文章?是想在礼仪规制上挑刺?还是想借“遵循祖制”之名,攻击他近期的各项改革?这确实像是那些保守派惯用的伎俩。
“他们具体议论了哪些‘祖制’?”林锋然追问。
“这个……奴婢的人无法靠近细听,只隐约听到似乎与……与朝会仪仗、经筵讲规,还有……还有后宫礼制有关……”舒良小心翼翼地回答。
后宫礼制?林锋然心中猛地一凛!难道……他们的矛头,最终还是指向了西暖阁?想借“祖宗家法”来攻击江雨桐的存在?这招可谓毒辣!若是直接攻击皇帝宠幸宫人,容易触怒天颜;但若打着“维护后宫礼制”、“肃清宫闱”的旗号,就显得冠冕堂皇,更容易拉拢朝中保守势力!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涌上林锋然心头。这些人,果然贼心不死!
他强压下怒火,对舒良吩咐道:“继续盯紧他们!特别是他们接下来会联络哪些人,上什么奏章!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
舒良退下后,林锋然独自在殿内踱步,心中充满了警惕和杀机。看来,一场围绕“祖制”与“新政”、“宫规”与“人情”的较量,即将在朝堂上展开。而这场较量的核心,很可能再次牵扯到那个他极力想要保护的人。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暖阁的方向,目光复杂。风雨欲来,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就在这时,一名司礼监随堂太监匆匆进来,呈上一份密奏:“陛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急报!监视慈宁宫的人发现,副总管太监刘保,今日午后,竟秘密出宫,去了一处……一处与礼部周侍郎家颇有渊源的茶楼!虽未与周侍郎直接碰面,但茶楼的掌柜……是周侍郎夫人的远房表亲!”
刘保出宫?去和周廷儒有牵连的茶楼?
林锋然的瞳孔骤然收缩!慈宁宫的“影子”,终于和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勾连上了吗?!
(第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