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城,西城,界河石桥旁。
在叶危与血袍人激战的同时,另一边的界河石桥旁,月光惨白,映照着一场实力悬殊的生死对峙。
陈玄罡那含怨带煞的鬼爪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取杨衡心脉。面对这洗劫境含恨一击,即便对方重伤垂死,对杨衡而言,仍是如同天倾!
杨衡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周身腾起虚幻却炽烈的光焰,他赌上未来的一切,赌上他的剑道,剑心与修为在燃烧,昆吾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剑罡凝如实质,悍然迎向鬼爪!
然而,差距还是太大了。
“螳臂当车,可笑!”陈玄罡枯槁的脸上尽是狞恶。
鬼爪与剑罡接触的瞬间,凝实的金色剑罡寸寸碎裂!那虚幻的光焰被更浓稠的死亡煞气强行压灭、吞噬!
杨衡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力量沿着剑身传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只能凭借本能将身体极限侧开!
血光迸现!
他握剑的右臂,自肩膀以下,在鬼爪的恐怖力量波及下,瞬间化作一团血雾,彻底消失!昆吾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远处,剑身光芒黯淡,哀鸣不止。
“啊啊啊啊啊!!!”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杨衡的神经,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落。他痛苦地哀嚎着,单膝重重跪倒在地,断臂处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视野因剧痛而模糊,耳畔嗡嗡作响。
陈玄罡看着杨衡的惨状,发出沙哑而畅快的厉笑,如同夜枭啼哭:“嗬嗬……终究是一条为了主子连命都不要的狗!值得吗?!”
值得吗?
杨衡跪在血泊中,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剧烈颤抖。他抬起仅存的左手,死死按住断臂处,试图减缓血液的流失,尽管知道这只是徒劳。
他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
杨衡想起,幼时的他,虽是杨家嫡子,却因迟迟未能觉醒灵脉,在实力为尊的家族中受尽冷眼与欺凌。就连父母也对自己不闻不问。
十几年前,归剑城一个偏僻的巷口。
年仅八岁的他身形瘦小,衣衫沾满尘土,脸上带着淤青,正被几个同族的旁系子弟围在墙角,拳头和嘲笑如同雨点般落下。
“废物!你也配当嫡子?”
“连灵脉都没开,天资愚钝,简直丢尽了杨家的脸!”
“打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去演武场!”
杨衡蜷缩着身体,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中充满了屈辱和一种深植于心的自卑。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以为这便是他命定的轨迹。
这时,那个带着几分慵懒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喂,你们几个,以多欺少,很威风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年纪相仿、衣着华贵的孩子正倚在巷口,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正是随万剑山庄庄主前来做客的孩时徐听。他那时便已是天武城有名的“灵脉不显的废物”,但其万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依旧足以震慑这些普通的世家子弟。
那几个欺凌者显然认得徐听,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喏喏不敢言。
徐听踱步过来,看也没看那几个欺凌者,只是走到杨衡面前,弯腰将他拉了起来,然后满不在乎地拍去他身上的尘土。
他看了眼杨衡脸上的伤和眼中的倔强,撇了撇嘴,转头对那几个欺凌者道:“滚远点,以后他跟我混了,再让本少爷看见你们欺负他,小心我带人拆了你们家院子!”
那几个少年吓得一哄而散。
徐听这才看向还有些发懵的杨衡,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看你小子骨骼清奇,是个练剑的料,回头我跟父亲说说,让你来我们万剑山庄拜师怎么样?”
杨衡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黯淡取代,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我……我还没能开启灵脉……”
他以为会听到嘲笑或怜悯,却没想到徐听闻言,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浑不在意地说道:“就这?本少还以为多大点事!”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理直气壮地说:“跟我相比,你可是天才!本少爷我还天生灵脉不显呢,不也活得好好的?灵脉算什么,以后跟着本少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那一刻,阳光透过巷口,照在徐听满不在乎却带着真诚笑意的脸上,也照进了杨衡阴霾密布的心底。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并不因为他的“无能”而轻视他,反而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将他从自卑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那时的徐听,点燃了他几乎熄灭的自尊与希望。
十几年前,归剑城那个午后,那个一身纨绔气的少年,将鼻青脸肿的他从地上拉起来,满不在乎地拍去他身上的尘土。
十几年后,幻墟之中,面对强敌,那人总是一副惫懒模样,却一次次护着他口中的挚友,为他出气。
醉仙楼上,那人曾揽着他的肩膀,对所有人宣布:“杨衡,我兄弟!”
杨衡不由得再次想起在剑狱内炼心剑桥看到的心魔景象。
天空中的黑云压得极低,冰冷彻骨的雨滴砸在杨衡的脸上。杨衡站在一条狭窄的巷口,看着惨死的徐听倒在血泊之中。
好像……一切都要应验了。
那种无力,那种彻骨之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即使一切无法改变,我也要拼尽全力。
哪怕赔上这条命,我也绝不后悔。
我杨衡的剑道,求的是真我,是无悔!
剧痛撕扯着身体,血液在飞速流逝,带来刺骨的冰冷。
杨衡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因失血而苍白,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极其艰难,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与坦然。
他望着状若疯魔的陈玄罡,用尽最后的气力,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是主子……”
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光彩都凝聚在这几个字上,
“是……挚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猛然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仅存的左手虚空一抓,那跌落在地的昆吾剑仿佛感受到主人决绝的召唤,发出一声悲怆的剑鸣,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他的手中!
剑入手,杨衡以剑拄地,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拖着残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再次站了起来!
他挡在昏迷的徐听与陈玄罡之间,断臂处鲜血依旧在流淌,将他半边身子染红,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但他握着昆吾剑的手,依旧稳定。
剑尖,直指陈玄罡。
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细长,孤绝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