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的左手还撑在岩壁上，指尖下的血已经干了，黏住皮肤，一动就撕开细小的裂口。他没有甩手，也没有低头看。右眼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左眼只能捕捉到前方通道里微弱的反光。塞琳娜站在他身侧，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掌心冰凉，指节绷得很紧。
她没有说话，但维恩知道她在等。等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那一滴水落下的位置，离他们不到五步。可那不是水声。是鞋底碾过碎石的动静，很轻，像是故意放慢脚步。维恩慢慢把“暮影”横到腰侧，刀刃贴着大腿外侧，随时能抬起来。
塞琳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从肩头滑到他的手臂，轻轻压住脉门。她在确认他的心跳是否乱了。维恩没避开，只是呼吸压得更低。
通道尽头，空气开始流动。
一个人影从黑雾里走出来。步伐不稳，肩膀一侧明显塌下去，走路时身体向右倾斜。她穿着黑色紧身衣，胸口有大片暗红痕迹，银色面具裂开一道斜缝，露出半张脸。
维恩瞳孔一缩。
那张脸，和塞琳娜太像了。不是普通的相似，而是五官轮廓几乎重合，连眉骨的弧度都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一道疤痕，从她左眼角划到下颌，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过。
塞琳娜的手猛地收紧。
来人没有拔武器，双手垂在身侧，走得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血印。她走到距离两人八步远的地方，忽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她喘得很重，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气音。一只手伸进怀里，动作迟缓，像是骨头断了。她掏出一个玉簪，上面缠着一缕黑发，手指颤抖着把它扔到维恩脚边。
发丝落地时散开一点，露出里面一枚小小的金属扣。塞琳娜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星耀城贵族女眷才有的星纹扣，母亲死后，她再没见过第二枚。
维恩没有弯腰去捡。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你想要什么？”
女人抬起头，面具彻底碎裂，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她的嘴唇在抖，眼里全是血丝。“我女儿……还在他手里。”她说得断断续续，“黑袍……用她逼我做事。”
维恩没动。塞琳娜却往前迈了半步，短剑“碎星”横在身前，剑尖对准对方咽喉。“你说你是为女儿？”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追我到灰烬镇？”
女人没躲，只是看着她，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是刺客的冷酷，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恨，又像痛。“因为你活下来了。”她说，“你逃了，你没死在那天晚上。而我的孩子……被他们抓走的时候才六岁。”
她咳了一声，嘴角涌出黑血。“我不是为了你们来的。我也不是来赎罪的。我只是……想把她带回来。”
维恩终于弯下腰，伸手捡起那缕头发。玉簪很旧，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握在手里。他抬起眼：“黑袍把她关在哪？”
女人摇头：“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见过一次。他在王都地底建了个地方，四面都是石墙，中间有个坑，底下插着一根骨头做的柱子。我女儿被锁在柱子旁边，身上连着链子。”
她说话时眼神开始涣散，呼吸越来越浅。“他让我杀你，不然就让她死。可我知道……就算我杀了你，他也不会放人。”她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他已经把什么东西种进我女儿的身体里。只要我还活着，她就能多活一天。”
维恩握紧了那缕头发。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但他觉得像攥着一块烧红的铁。
塞琳娜盯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更冷：“那你现在来告诉我们这些，不怕他杀了她？”
女人笑了下，嘴角扯出血痕。“我已经没选择了。我逃不出来。他一直在监视我。刚才我敢来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来杀我。”
话音刚落，头顶的岩石突然炸开。
一道血光从上方劈下，速度快得看不清轨迹。人骨法杖贯穿女人后背，从胸口穿出，尖端滴着黑血。她整个人被钉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维恩瞬间暴起，匕首扬起就要冲上去。塞琳娜一把拽住他手臂，用力往后拉。“别动！”她低喝。
血光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化作一团雾气消散。通道里只剩下一具尸体，和一根插在地上的骨杖。
女人的头歪向一边，眼睛还睁着，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最后想说什么。维恩蹲下身，盯着她的嘴型看了几秒。
地底。
他记住了这两个字。
塞琳娜慢慢松开他的手臂，但没收回短剑。她低头看着那缕头发，眉头皱得很紧。“王都地底……我们从来没查过那个地方。”
维恩站起身，把头发塞进衣领里，贴着胸口放好。那里还有命石残留的热度。“他杀了她，是因为她说出了地点。”他说，“说明这个地方很重要。”
塞琳娜点头：“也说明他知道我们会去。”
两人沉默了几秒。通道里只剩下岩缝中渗水的声音。维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裂口，血混着汗，在刀柄上留下暗色痕迹。
他抬起“暮影”，用刀背敲了敲地面。三下，很轻。
没有回应。四周依旧安静。
塞琳娜收起短剑，但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我们现在不能回地面。雷恩的部队还在外围巡逻，艾丹留下的地图也没标过王都地下的入口。”
维恩望着通道深处。那里黑得看不见尽头。“不一定非要从地面进。”他说，“地脉网络能通到王都西区废矿。沙影提过一次。”
“可你现在这个状态，能不能撑到那里？”她问。
维恩没回答。他弯腰拔出骨杖，随手扔进黑暗里。骨头撞在岩壁上，碎成几截。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步有些晃，但没停下。塞琳娜跟上，始终半步距离，保持警戒。
走到尸体旁边时，维恩忽然停住。他蹲下来，从女人腰间的皮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焦黑的布料，边缘绣着一朵褪色的玫瑰。
他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收进怀里。
再起身时，他的左眼闪过一丝暗金。通道前方的空气微微扭曲，像是有热浪升起。
塞琳娜察觉到了异样。“怎么了？”
维恩没回头。他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划了一下。一道极细的裂痕出现，持续不到一秒就闭合了。“有人在这附近动过空间术法。”他说，“不是你，也不是她。”
塞琳娜立刻抬手按住剑柄，目光扫向两侧岩壁。
维恩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他的呼吸变重，左手扶住墙壁。皮肤上的裂口开始渗血，顺着肋骨往下流。
塞琳娜伸手想扶，却被他抬手挡住。“别碰我。”他说，“我现在控制不了力量。”
他靠着墙站了几秒，然后慢慢直起身。左眼的光芒越来越亮，像要烧起来。
前方的黑暗中，一块石头无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