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也跟着叩首：“公子想想，扶苏在北疆有三十万大军，蒙恬是他的岳丈，蒙毅在朝中掌着律法
——陛下回宫后，若蒙毅进谗言，说公子‘私结六国遗民，意图不轨’，陛下会饶过您吗？去年三公子因进谏触怒陛下，至今还关在云阳狱里，公子忘了？”
最后那句话，像根冰锥，狠狠扎进胡亥心里。
他想起十岁那年，三兄因劝父皇“少征徭役”，被父皇当着百官的面斥为“孺子无知”，当场命人拖下去杖责——帝王家的亲情，原是这般脆弱。
他又想起前日儒生说的“权力在手，方能自保”，想起自己摸着舆图时的得意，想起那些“义士”口中的“天下归心”。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浸湿了鬓发。
他看着密室里晃动的人影，听着死士统领低沉的“公子三思”，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要么，等着父皇回来，落个“私结乱党”的罪名，死在云阳狱里；要么，就赌这一把，把那虚浮的权力，变成真的。
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下唇发疼，血丝慢慢渗了出来。烛火映在他眼里，跳着疯狂的光。
良久，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点残存的犹豫已散得干净，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压垮大秦的江山：
“……可。”
恰逢始皇东巡至琅邪台附近的驰道，海风卷着细沙扑在甲胄上，发出“沙沙”轻响。
金根车在队伍中央缓缓前行，车顶的玄鸟图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谁也没注意，道旁的灌木丛后，十余名裹着粗布短褐的汉子正攥紧了腰间淬毒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们是六国遗民中的激进者，被“复国”的执念烧昏了头，只当始皇帝的护卫不过是摆设，却不知蒙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外层持长戟的锐卒站姿如松，中层挎弩机的射手手指始终扣在扳机上，内层郎卫更是贴着金根车排布，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为首的死士刚借着人群掩护往前挪了两步，郎卫的目光便如鹰隼般锁定了他，一声“有刺客”的断喝划破长空
！弩箭瞬间破空，“咻”地钉穿死士肩胛，他应声倒地时，匕首“当啷”砸在石板上，毒汁溅开，竟在石面滋滋冒起白烟。
余下死士见状，索性嘶吼着冲出来，却连第二步都没迈稳
——长戟如林般刺来，锐卒的喊杀声混着海风灌进耳朵，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驰道上便积起暗红的血洼，所有死士尽数被格杀，连个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蒙毅站在金根车前，玄色官袍下摆沾了血点，他抬手抹了把脸，沉声道：“清理现场，继续前行，勿扰陛下。”
消息传回咸阳行宫时，胡亥正躲在偏殿的暖阁里把玩玉璧。
那玉璧是始皇前几日赏的，青白色的玉面上雕着云纹，他刚用指尖摩挲着纹路，内侍便跌跌撞撞跑进来，声音发颤：
“公子！不好了！琅邪台那边……刺杀失败了！死士全、全没了！”
“哐当”一声，玉璧砸在金砖地上，裂成两半。
胡亥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脚冰凉得像浸了冰水，他往后踉跄两步，“噗通”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上也不觉疼，只缩着身子往墙角躲：
“完了……父皇肯定知道是我让他们去的……他要杀我了……”
说着，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内侍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只听见他含混的呜咽：“别碰我！父皇要是派人来抓我，你们都别管！”
几乎是同一时刻，赵高府的书房里，烛火被风卷得摇曳了一下。
赵高刚捏起笔杆，准备在密报上批字，心腹便贴着门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大人，琅邪台的事……败了。”
笔杆“啪”地掉在竹简上，墨汁晕开一大片黑渍。
赵高猛地站起身，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锦袍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他在书房里快步踱了两圈，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这群蠢货！我只让他们挑唆胡亥动心思，谁让他们真敢动手？！”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案上的密报——那上面记着几个名字，正是怂恿胡亥的六国谋士。
赵高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抬手召来“影卫”：那是他养了十年的死士，个个蒙面，只露一双没感情的眼。
“今夜之内，把这几个人处理掉，”他指尖点着密报上的名字，声音像淬了冰，“不管在咸阳哪个角落，都要干净利落，别留下一丝痕迹。”
影卫领命而去时，夜色正浓。咸阳的街巷里，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穿梭：
有个谋士还在自家院里饮酒，酒杯刚碰到嘴唇，影卫便从房梁上跃下，匕首抵在他颈间，连呼救声都被捂住；
还有个刚睡下，床帘被猛地掀开，刀光一闪，片刻后，尸体便被装进麻袋，连夜扔进了城外的渭水，连地上的血迹都被生石灰盖得严严实实——天亮后，谁也不会记得，咸阳曾有过这几个人。
三日后，赵高的地下密室里，只有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光映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油灯的油芯偶尔“噼啪”一声，更显死寂
。新换的六国遗民代表站在下面，穿着粗布衣裳，头埋得低低的，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呼吸声，还有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赵高坐在上首的石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声音像冰锥一样扎人：“之前那批人，觉得自己能跟始皇帝抗衡，觉得复国是唾手可得的事，结果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的人，吓得他们身子又是一缩，“他们的尸体现在大概已经顺着渭水流到海里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为首的汉子原是韩国贵族之后，此刻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后面的人也跟着跪了一片，头磕在石板上，“咚咚”作响：
“大人饶命！我等绝不敢像他们那样！只求大人给条活路！”
赵高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几块秦半两，扔在地上，铜钱“叮当作响”：“你们能活着，是因为你们比他们聪明
——知道谁能给你们活路，谁能让你们的族人少受点苦。”他站起身，走到那汉子面前，用脚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想复国？
可以啊，但得等我点头。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盯着胡亥：他吃了几碗饭，说了什么话，哪怕是跟内侍拌了句嘴，都要一一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