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似乎对这两人的斗嘴习以为常,既没有制止,也没有表态,只是又端起茶盏,
浅啜了一口,待茶水的暖意漫过喉咙,才慢悠悠地切入正题,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不错:
“赵高,你这庄园,朕瞧着比阿房宫清静,景致也好。朕打算在这儿住些时日。”
住些时日?!
赵高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气血瞬间涌上头顶,又硬生生被他压了回去。
脸上那点强装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抽搐着,差点没挂住。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刘季,果然见那厮正努力憋着笑,
脸颊鼓鼓的,肩膀微微耸动,眼神里满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幸灾乐祸。
“陛……陛下,” 赵高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声音都有些发颤,“寒舍简陋,设施粗鄙,岂敢委屈陛下久居?
阿房宫那般富丽堂皇,伺候也周全,陛下还是回阿房宫……”
“阿房宫朕住腻了。” 嬴政打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那儿就挺好。
怎么,不欢迎朕?”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着赵高,那眼神算不上锐利,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仿佛赵高只要说一个“不”字,便是大逆不道。
那目光明明没什么攻击性,赵高却感觉后颈一凉,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能说不欢迎吗?他敢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这位太上皇说半个“不”字!
“老臣……老臣岂敢!” 赵高连忙再次躬身,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地面,心里已经把眼前这位任性的太上皇吐槽了千百遍——
您住腻了阿房宫,便来折腾我那小庄园,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陛下肯屈尊降贵,下榻寒舍,那是老臣天大的荣幸!只是……
只是寒舍仓促,怕是伺候不周,怠慢了陛下,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啊!”
“无妨。” 嬴政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谦虚”,语气依旧随意,“朕带着人,吃穿用度自会安排,不用你费心。
你只需给朕腾个清净院子即可。”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朕看……你上次钓鱼那水榭旁边的小院就不错,清静,临水,视野也好。”
好嘛!连地方都提前看好了!这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有备而来啊!
赵高心里哀嚎一声,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竟让这位祖宗盯上了他这庄园?
事已至此,赵高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颤抖,应承下来:
“是,是……老臣这就吩咐下去,立刻派人收拾那处小院,务必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妥妥帖帖,让陛下住得舒心!” 心里却在滴血:我的清静日子啊!
我盼了多少年的养老计划啊!这下全完了!这位祖宗住进来,那还不是鸡飞狗跳,日夜不得安宁?
我得时刻提着十二分的精神,揣摩他的心思,应对他的各种突发奇想,
还得防着宫里那位皇帝(扶苏)时不时过来“请安”,父子俩碰面又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浪……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刘季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见嬴政和赵高都看过来,连忙捂住嘴,
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憋得满脸通红。他冲赵高投去一个“节哀顺变,自求多福”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戏谑都快溢出来了。
嬴政似乎对赵高那副无可奈何又不敢反抗的模样颇为受用,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平淡无波的神色,转头对刘季道:
“刘季,你也别闲着。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弄些清爽的早膳来。朕有些饿了。”
“得令!” 刘季巴不得有机会溜走,既能躲开这尴尬的场面,又能去看热闹,立刻跳起来,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动作麻利得很。经过赵高身边时,他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赵高一下,压低声音,笑得一脸狡黠:
“老赵,恭喜啊!政哥这是瞧上你这风水宝地了!以后哥哥我蹭饭可就方便多了,你可得多备些好酒好菜!”
赵高看着刘季溜之大吉的背影,又看看重新端起茶盏、
一副“朕意已决,你就从了吧”表情的嬴政,再想想自己那即将永无宁日的庄园,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他认命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挥挥手招来站在门口、
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些发懵的老仆,凑到他耳边,低声吩咐道:“快,立刻去收拾水榭旁边的小院,
所有陈设都按伺候太上皇的规格来,不,要比那规格还要高!
被褥、帐幔、茶具,全用最好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再让厨房赶紧准备早膳,要清爽精致,多备几样陛下爱吃的,快去!”
老仆连忙躬身应诺,脚步匆匆地退了下去,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太上皇要长住,这庄园里的日子,怕是再也清静不了了。
赵高站在原地,看着主位上从容品茶的嬴政,只觉得头皮发麻,腰疾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真是混成兄弟了,你就使劲坑吧。”
浩浩荡荡的巡游车队驶离上林苑,车轮碾过黄土大道,扬起漫天尘沙,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皇家仪仗的威严如同厚重的幕布,
将无数人的疲惫与各怀心思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
三日围猎,表面上的君臣同欢之下,是暗流涌动的试探与角力,没人真正尽兴,只盼着早日返回咸阳,卸下这层紧绷的伪装。
赵高坐在自家宽敞的马车里,背脊挺得笔直,却难掩浑身的倦怠。他怀里抱着赵念安,小家伙起得太早,
这会儿靠在他胸口,小脑袋一点一点,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动着,呼吸均匀绵长,已经睡熟了。
赵高的手虚虚拢着儿子的后背,动作轻柔得怕惊扰了这份安稳,可脸上的愁苦却比来时浓重了数倍,
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底满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反复回响着嬴政那句轻描淡写的“朕打算在这儿住些时日”。
那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心口发紧,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幕幕悲惨画面:
清净的庄园被侍卫内侍填满,往日里的闲适荡然无存;自己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身伺候,揣摩这位太上皇的心思,应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
更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得不妥,触了龙鳞。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赵高的心思飞速运转,越想越头大如斗。嬴政住进来,宫里那位皇帝扶苏能坐得住吗?
定然会隔三差五地来“请安”,父子俩碰面,万一再起争执,他这个庄园主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朝臣们闻风而动,定会借着拜见太上皇的由头,
扎堆往他这儿跑,送礼的、求见的、打探消息的,络绎不绝,他这庄园岂不成了新的权力角斗场?
还有安全问题,太上皇的安危是头等大事,半点差错都不能出,他得增派人手,日夜巡逻,神经时刻紧绷;
用度更是一笔天文数字,嬴政的起居规格何等之高,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还有他带来的一众亲信,这开销像个无底洞;
伺候方面更不必说,这位祖宗的脾气阴晴不定,稍有不顺心便可能迁怒于人,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半点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