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的指尖捏着米白色信封的封口,指腹轻轻摩挲着信封边缘被孩童攥出的褶皱,像是在触摸一段藏在纸页里的温柔心事。他没有急着拆开,先将信封凑到鼻尖轻嗅,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蜡笔香气,混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味,那是属于孩子的、纯粹又鲜活的气息。阳光透过地下室的小窗,斜斜地落在信封上,将上面歪歪扭扭的“小宇”二字,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他用指尖小心地挑开封口处黏合的胶带,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信封里藏着的秘密。胶带撕开时发出极轻的“撕拉”声,在满室笔尖落纸的轻响中,竟也显得格外清晰。刚拆开一道缝隙,一张色彩鲜亮的明信片便从里面轻轻滑落,“啪嗒”一声落在铺满诗稿的长桌上。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张老师停下了批改诗稿的笔,李老师抬了抬老花镜,连趴在书架旁的小林,也好奇地探起了脑袋。
一尘弯腰捡起明信片,指尖触到纸面时,能感受到蜡笔涂画后留下的细微凸起,带着手工创作的温度。他将明信片举在眼前,迎着从天窗漏进来的阳光细细端详,只见正面画着一幅充满童趣的画,每一笔都透着孩童独有的天真烂漫。画面中央,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蓝布诗集,布面用纯黑色蜡笔勾勒出简单的线条,线条时而粗重时而轻细,有些地方还超出了轮廓,却恰好勾勒出布料的褶皱感,像是小宇趴在地下室的书架前,一笔一画模仿着那些旧诗集封面的模样。
蓝布诗集的左上角,画着一朵小小的云朵,云朵边缘用浅蓝色蜡笔涂得不均匀,有的地方颜色深些,有的地方还露出纸的底色,却像极了天空中蓬松柔软的积云。诗集的右侧,画着三只圆滚滚的小麻雀,翅膀用褐色蜡笔涂得毛茸茸的,眼睛是两点黑色的蜡笔点,歪着头看向诗集,仿佛正凑在跟前,认真听着里面的诗句。而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围绕在诗集周围的那些小太阳——足足有七八个,个个都是圆圆的轮廓,有的在顶端画了俏皮的笑脸,嘴角翘得老高,连带着周围的光芒都透着欢喜;有的放射出长长的线条,线条末端还带着小小的圆点,像是阳光洒下的碎金;还有一个太阳被画在了诗集的正下方,蜡笔涂得格外用力,黄色颜料几乎要将纸面浸透,明亮得仿佛要从纸面上跳出来,把整个画面都烘得暖融融的。
“这画儿真热闹,一看就是小宇画的。”张老师凑过来,看着明信片上的画,眼里满是笑意,“上次他来,还拿着蜡笔在草稿纸上画太阳,说要把地下室都画得亮堂堂的。”李老师也点点头,伸手轻轻碰了碰画里的蓝布诗集:“你看这诗集的线条,跟咱们书架上那本蓝布封皮的《野草》多像,这孩子记心真细。”
一尘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拂过画里的小太阳,像是在触碰一团真实的温暖。他小心翼翼地翻转明信片,生怕碰掉了纸上的蜡笔碎屑。明信片的背面是浅米色的纸面,上面的字迹同样带着孩童的稚嫩,笔画却比信封上的工整了许多,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有的笔画微微倾斜,有的字间距忽宽忽窄,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劲儿,像是小宇坐在书桌前,一笔一画反复描摹过。
纸面正中央,只写着一行字:“谢谢那首《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我没放弃,考上复读学校啦。”句子末尾,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笑脸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角向上翘成一个圆润的弧度,甚至还在嘴角两侧画了两个小小的梨涡,透着难以掩饰的欢喜。笑脸旁边,还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星星的五个角画得长短不一,却依旧明亮可爱。
一尘捏着明信片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腹感受到纸面的粗糙与蜡笔的细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暖烘烘的。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漏过,落在明信片的字迹上,将那些笔画染得愈发温暖。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心里翻涌的回忆,像电影画面般一幕幕浮现——那是几个月前的一个午后,同样是在这个地下室,窗外飘着绵绵的春雨,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当时的小宇,刚经历了高考失利的打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蔫蔫的劲儿。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领口有些变形,头发也乱糟糟的,跟着环卫工陈阿姨走进地下室时,头一直低着,眼神躲闪着周围的人,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像是怕被别人看穿心里的失落。陈阿姨拉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心疼:“一尘啊,这孩子最近总闷在屋里,饭也吃不下,我想着带他来这儿听听诗,说不定能好受些。”
那天的写诗课,大家聊起的主题是“挫折”。老人们纷纷分享着自己年轻时的故事——李老师说他年轻时考大学,连续两年失利,却依旧坚持每天早起背书;王老师说她刚当老师时,第一次讲课就紧张得忘词,后来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才慢慢熟练。一尘听着大家的故事,看着角落里始终沉默的小宇,忽然有了写诗的灵感。他拿起粉笔,在墙上写下了《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诗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单质朴的句子:“跌倒时别忙着哭,看看身边的草叶上,还沾着阳光的碎片;抓一把揣进怀里,就能接着往前走。”“雨打湿了衣角没关系,风刮乱了头发也没关系,只要心里的太阳还亮着,路就不会黑。”
当时小宇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弄手里的蜡笔,而是微微抬起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墙上的诗句,耳朵竖得高高的,生怕漏听一个字。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湿润,却始终没有掉眼泪。课结束后,陈阿姨拉着小宇道谢,小宇依旧没怎么说话,只是在转身离开时,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诗,眼神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光彩。一尘当时只觉得,或许这首诗能给小宇一点安慰,却从没想过,这几句简单的文字,竟会成为支撑他走过低谷的力量。
“一尘哥,小宇考上复读学校啦?”小林凑过来,看着明信片上的字,眼里满是惊喜,“上次他还跟我说,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读书了,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一尘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是啊,这孩子一直很努力,只是之前被挫折绊住了脚。”
张老师接过明信片,轻轻捧在手里,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她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读着上面的字,读完后,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看这字里行间的劲儿,多鲜活啊!‘没放弃’这三个字,写得比别的字都用力,可见这孩子是真的熬过来了。”她指着末尾的笑脸,笑着说:“这笑脸画得真传神,我仿佛都能看到小宇写下这行字时,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
李老师也凑过来,看着明信片上的画,若有所思地说:“小宇把诗集和太阳画在一起,是把咱们的诗当成了照亮他的光啊。这比任何奖状都珍贵,是实实在在从心里长出来的感谢。”
一尘从张老师手里接过明信片,再次仔细看着上面的画与字。画里的小太阳依旧明亮,字里的欢喜依旧滚烫,他忽然想起小宇之前在地下室里,总爱拿着蜡笔在纸上画太阳,画完后就会跑到他跟前,举着画纸问:“一尘哥哥,你看我的太阳亮不亮?能不能照亮黑漆漆的路?”当时他总笑着说“亮,特别亮”,现在才明白,小宇画的不是太阳,是他心里对光明的期待,对未来的向往。
地下室的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带着窗外梧桐叶的清香,轻轻拂过明信片。一尘捏着明信片的手轻轻晃动,画里的小太阳仿佛真的在阳光里轻轻跳动,发出温暖的光芒。他低头看着那句“谢谢那首《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忽然觉得,文字的力量从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像这画里的小太阳一样,在人陷入黑暗时,悄悄递去一束光,在人快要放弃时,轻轻推一把,让那些身处低谷的人,能重新拾起勇气,朝着光亮的方向往前走。
“等下次小宇来,咱们得好好恭喜他。”张老师笑着说,眼里满是欣慰,“还要请他把这首诗再念一遍,让咱们都沾沾他的喜气。”李老师也附和道:“对,还要让他把这幅画挂在咱们的‘荣誉墙’上,让大家都看看,咱们的诗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力量。”
一尘点点头,将明信片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抚平纸页上的褶皱。阳光落在明信片上,画里的小太阳与窗外的阳光交相辉映,将整个地下室都烘得暖融融的。他看着满室的人——张老师眼角带着笑意,李老师手里还握着笔,小林眼里满是欢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神色。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坚持在这里开设写诗课,不是为了教出多么厉害的诗人,而是为了守护这些藏在文字里的温暖,为了让更多像小宇一样的人,能在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阳光,找到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笔尖落纸的轻响再次在地下室里响起,老人们继续在诗稿上写下属于自己的句子,小林也回到书架旁,拿起笔修改着自己的诗稿。一尘将明信片轻轻夹在一本翻开的诗集中,那本诗集的封面上,正好印着一幅向日葵花田的插画,与明信片上的小太阳相映成趣。他看着那幅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里像是也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温暖而明亮。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小窗洒进地下室,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明信片上的蜡笔香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与墨香、旧书香、菊花茶香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午后最温柔的气息。一尘知道,这张画着小太阳的明信片,会像一颗种子,在每个人的心里种下温暖与希望,也会成为这个地下室里,最珍贵的回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