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老书店新装的玻璃窗,在刚收拾妥当的一楼诗社里洒下大片温暖的光斑。那些光斑在地板上缓缓移动,像一群慵懒的小猫,踩着细碎的步子,漫过书架的角落,爬上堆叠的诗稿,最后停在张老师泡菊花茶的白瓷杯上,将杯沿的金边映得愈发璀璨。
空气中弥漫着多重气息的交响:新刷的油漆味带着青涩的鲜灵,像刚剥开的橘子皮,清冽中藏着新生的雀跃;旧书的墨香沉淀着岁月的醇厚,是纸张与时光缠绵的低语,翻开一页便仿佛能听见旧时光的叹息;还有张老师刚泡的菊花茶的清香,淡黄色的花瓣在热水中舒展,释放出带着微苦的甘醇,三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格外安心的气息,像冬日里裹着暖阳的棉被,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吸一口,把这方天地的暖都藏进肺腑。
一尘正踩着小凳子,和张老师一起往墙上贴新写的诗稿。那面墙是阿哲亲手刷的白,干净得像初雪覆盖的原野,此刻正等待着诗句的点缀。诗稿的纸张各不相同,有的是精致的稿纸,印着细密的格子;有的是随手撕下的笔记本纸页,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毛边;还有几张是小学生用的彩色绘画纸,边角画着稚嫩的小花。
那些诗稿里,有张老师的新作《冬阳》:“阳光是块融化的糖,淌在诗社的窗台上,甜了书页,暖了心房”,字迹苍劲有力,墨色在白墙上晕开,像老树的年轮;有诗社成员即兴创作的短句,“风来诗社做客,偷了半页月光当书签”,笔锋轻快,带着点调皮的灵气;还有几篇是高中生小林他们写的校园诗,“黑板上的公式会开花,粉笔灰是春天的粉”,字迹稚嫩却鲜活,像沾着晨露的青草。
一尘小心翼翼地扶着诗稿,指尖捏着纸页的边缘,生怕不小心折了角,眼神专注得像在呵护易碎的蝶翼。张老师则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捏着透明胶带,仔细地在诗稿边角粘出小小的三角形,动作轻柔得像给初生的雏鸟梳理羽毛。两人配合默契,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想把诗稿往哪边挪半分,像在共同完成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浸着郑重与欢喜。
墙上已经贴了大半,诗句在白墙上错落有致,像一群栖息的飞鸟,各自舒展着翅膀,又彼此呼应着,构成一幅流动的画。阳光落在“诗香满室”的题字上,墨色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里轻轻颤动,连空气都仿佛被染上了诗的韵律。
“啪嗒”一声轻响,诗社那扇新换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门轴转动的声音格外轻,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卷起地上几片未扫净的纸屑,在光斑里打着旋儿,像在跳一支突如其来的舞。
一尘以为是来买书或者参加诗会的客人,头也没抬地说了句:“欢迎光临,随便看看。书架上有新到的诗集,桌角有茶水,自己动手就好。”他的声音里带着刚忙完的微哑,却透着熟稔的温和,像招呼常来的老友。
张老师正踮着脚往高处贴诗稿,闻言“咦”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疑惑。那声“咦”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一尘的心湖。他才疑惑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张老师的肩头,望向门口。
这一看,手里的胶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透明的胶带在地板上滚了半圈,停在一片光斑里,像被冻住的泪痕。一尘整个人都愣住了,脚下的小凳子微微晃动,他却浑然不觉,眼睛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定在门口的身影上,连呼吸都忘了。
门口站着的,是阿哲。
他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箱,箱子的边角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帆布纹理,像饱经风霜的旅人。他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身子浸在门外的暖阳里,一半隐在门内的阴凉中,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头发被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额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却遮不住眉眼间的鲜活。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满了夏夜的星光,又像揉进了初春的朝阳,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看着屋里的景象,看着墙上的诗稿,看着愣住的一尘,看着一脸惊讶的张老师,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像孩童般纯粹:“我回来啦!”
那声音,带着点旅途的沙哑,却熟悉得像昨天才听过的吉他声,像刻在心底的旋律,一下子撞开了一尘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那些被思念浸润的日子,那些以为遥遥无期的等待,在这三个字里,忽然有了最温暖的归宿。
一尘的鼻子猛地一酸,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眶瞬间就热了。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棉花塞住,只能怔怔地看着门口的人,看着那个曾经抱着吉他,在地下室里唱《我微笑着走向生活》的少年,看着那个说要去远方寻找音乐灵感的伙伴,此刻就站在眼前,带着一身的风尘,笑着说“我回来啦”。
张老师也愣住了,手里的胶带慢慢滑落,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却忘了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声音说:“阿哲……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语气里带着嗔怪,眼底却泛起了湿润的光,像久旱的土地遇上了甘霖。
阿哲放下帆布箱,箱子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地。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想给你们个惊喜嘛。看你们把诗社弄得这么好,比地下室亮堂多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诗稿,扫过整齐的书架,扫过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萝,最后落回一尘身上,眼里的光更亮了,“我就知道,这里一定还等着我。”
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像给他披了件温暖的披风。帆布箱的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露出一角吉他弦,闪着金属的微光,像在诉说着旅途的故事。
一尘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脚下的小凳子轻轻晃了晃,他连忙扶住墙,动作有些狼狈,却难掩眼里的激动。他想说“欢迎回来”,想说“你去哪了”,想说“我们都很想你”,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四个字,简单得像一粒尘埃,却重得像承载了所有的期盼。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外面阳光的味道,吹动了墙上的诗稿,那些诗句在风里轻轻颤动,像在低声诉说着重逢的喜悦。菊花茶的清香漫过来,混着阿哲身上淡淡的风尘味,酿成一种名为“归队”的甜,在这方被阳光拥抱的诗社里,悄悄弥漫开来。
阿哲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像个做错事又被原谅的孩子。他弯腰提起帆布箱,一步步走进诗社,每一步都踩在光斑里,像踩在铺着星光的路上。他知道,无论走多远,这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他亮着,有一群人等着他,这便是他最温暖的归宿,是他永远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