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日向那充满战意的请求，加藤卢西奥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也带着几分如同恶作剧得逞前的狡黠。
“哦？现在？”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我以为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你会想先睡上一觉。”
“我完全不累！”日向立刻挺直了胸膛，双眼放光，仿佛一节充满了电的电池，“我想打排球！”
“很好。”加藤站起身，将手中的瓜拉纳汽水一饮而尽，瓶子被他随手扔进垃圾桶，发出一声脆响。“换上你的短裤和背心，五分钟后，后院场上见。”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了后院。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角落的佩德罗，此时也放下了耳机，眼神从日向身上一扫而过，那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好奇，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好戏。
五分钟后，当换好一身运动装备的日向翔阳第一次赤脚踏上后院那片沙滩排球场时，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另一个世界”。
脚下的沙子细腻而温热，带着被太阳炙烤了一整天的温度。他的双脚一踩上去，立刻就陷下去了半个脚掌，一种柔软却又带着巨大阻力的感觉从脚底传来，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些吃力。
“感觉怎么样？”加藤早已等在场上，他手里抛着一个比室内排球略大、颜色也更鲜艳的排球。
“感觉……好奇怪！”日向一边努力适应着脚下的触感，一边兴奋地回答，“像是踩在棉花上！”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加藤笑了笑，将手中的球扔给了他，“先试试球。这是沙排专用的球，比你习惯的要软，也更轻一些。”
日向接住球，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球的表皮更柔软，抱在怀里的感觉也更“饱满”。他试着垫了几个，球在他手臂上弹起的感觉非常柔和，但飞行的轨迹似乎也因为更轻的重量而显得有些飘忽。
“好了，热身结束。”加藤拍了拍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让我看看你在日本赖以成名的武器。从底线跑过来，用你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弹跳，扣一个球给我看看。”
“是！”
日向的血液瞬间沸腾了！他将球抛向空中，身体后撤到场地底线，摆出了他最熟悉的助跑姿势。
来了！那个让无数对手胆寒的、撕裂球场的超速移动！
他双腿发力，像一颗出膛的橙色炮弹，朝着球网猛冲过去！
“哒、哒、哒……”
他按照在乌野体育馆里重复了千百遍的节奏，迈开了助跑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到了最后一步起跳的时刻！他要飞了！
然而，就在他用尽全力蹬下右脚，准备将身体送上高空的那一刹那，预想中那股强大的反作用力并没有出现！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他的右脚深深地陷入了沙子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那股足以让他“飞翔”的磅礴力量，百分之九十都被脚下柔软的沙地给吞噬、化解，剩下的百分之十，仅仅是让他离地了不到四十厘米，然后便无力地摔回了沙滩上。
“诶？”
日向整个人都懵了，他趴在柔软的沙子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的弹跳呢？他那足以和两米高大个子抗衡的、引以为傲的弹跳，去哪里了？
“我的脚……被沙子吃掉了！”他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站在网对面的加藤卢西奥看到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地说道：“再来一次。”
“是！”
日向不信邪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子，再次后退。这一次，他更加专注，调动了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力量。他要把自己像钉子一样钉进地里，然后弹起来！
“哒、哒、哒、——咚！”
他用上了比刚才更凶猛的力量起跳！
结果……还是一样。不，甚至更糟。因为用力过猛，他的脚陷得更深，身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狼狈地侧翻在地，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呸！”日向吐着嘴里的沙子，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挫败感。
为什么？为什么跳不起来？
“你把它当成体育馆的地板了。”加藤卢西奥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他走到日向身边，用脚踩了踩沙地：“室内排球的地板是硬木，是坚实的。你用多大的力气蹬它，它就会回馈给你多大的反作用力。你的弹跳，正是基于这种瞬间的、暴烈的力量交换。”
“但是沙滩不一样。”加藤的眼神变得锐利，“沙子是流动的，是柔软的。你越是用力‘蹬’，它就陷得越深，它会像海绵一样，把你所有的力量都吸收掉，让你无处借力。在沙滩上，你蹬得越狠，就陷得越惨。”
日向愣愣地听着，这些理论他从未接触过，却又如此直观地体验到了。
“那……那要怎么办？”他迷茫地问。
“不是‘蹬’，是‘踩’。”加藤言简意赅。
“踩？”
“对，踩。”加藤示范性地微微屈膝，然后脚掌平稳地向下发力，将一片沙地踩实。他解释道，“想象你的脚底是一个印章，你要做的不是猛地砸下去，而是平稳、均匀地把沙子压实，在脚下制造一个暂时的、坚实的平台。然后，再利用膝盖和腰腹的力量，从这个‘平台’上起身。这才是沙滩上的起跳方式，靠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对力量的控制，而不是单纯的爆发力。”
日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按照加藤的说法，尝试着去“踩”沙子。但常年累月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总是不自觉地在最后关头发力去“蹬”。
于是，一下午的时间，后院的沙滩排球场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滑稽而又令人心酸的景象——
一个橙色头发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助跑，然后用各种笨拙的、扭曲的姿势摔倒在沙滩上。时而像一只被绊倒的羚羊，时而像一条搁浅的鱼，全身沾满了沙子，汗水和沙粒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从始至终，加藤就站在一旁，抱着双臂，冷静地观察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知道，这种事情，光靠语言是没用的，必须让身体自己去记忆，用成百上千次的失败去堆砌出一次成功的经验。
二楼的窗户边，佩德罗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冷漠的脸上似乎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太阳缓缓沉入远方的山峦，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色。
“呼……哈……呼……”
日向翔阳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喉咙像火烧一样干渴，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在沙地上奔跑和起跳所消耗的体力，是硬地板上的数倍之多，仅仅一个下午的训练，就让他感觉比打满五局的全国大赛决赛还要疲惫。
他看着自己那双曾经能带领他飞翔的腿，此刻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加藤卢西奥看着那个摇摇欲坠、几乎要虚脱的身影，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鹫匠教练在电话里告诉他，日向翔阳是近年来日本高中排坛最耀眼的明星之一，是乌野王朝的“最强诱饵”，他和影山、北川圭的组合几乎无坚不摧。他在无数场关键比赛中证明了自己，好不容易才一步步建立起了属于“小巨人”的自信。
可是，这片小小的沙滩，却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就将他所有的荣耀和自信无情地剥得一干二净。
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速度被阻力削弱，他赖以生存的弹跳被沙地吞噬。他不再是那个能飞翔的“乌鸦”，而是一只刚刚破壳、连站都站不稳的雏鸟。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反差，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年轻选手的心志。
加藤在想，这个少年，是会就此崩溃，被这片沙滩彻底击垮？还是……能够在这里，真正地破而后立？
就在这时，已经快要趴下的日向，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低着头，橙色的发丝被汗水浸透，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剧烈地喘息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好累……跳不起来……完全不行……
这就是世界吗？这就是我将要面对的挑战吗？
可恶……可恶！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行前的一幕幕。
影山那张臭屁却又无比认真的脸——“我会在施怀登·阿德勒等你们。”
月岛那带着嘲讽却又暗含期待的眼神——“可别在巴西迷路了啊，国王的搭档。”
还有北川圭，那个总是能看穿一切、创造奇迹的“魔术师”，在最后告别时，对他露出的那个温和而坚定的微笑——“很快，我们就会在更广阔的赛场上再见。那时，希望你们都已经进化到让我刮目相看了。”
约定……
是的，和大家的约定……
日向的拳头，在沙地里猛地攥紧。
两年……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苗。
我还有两年的时间。
不能急……不能急啊，日向翔阳！
他在心里对自己大喊着。
这不就像是初中时，一个人在体育馆里对着墙壁练习一样吗？不就像是刚到乌野时，连球都接不稳的时候一样吗？
每一次，不都是从零开始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再一次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球网，看着那片已经开始变得清凉的沙地，眼神中的迷茫和挫败，正在一点点被一种名为“执着”的东西所取代。
“加藤前辈……”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还能再来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