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沈清澜并没有立刻躺下。陆寒霆那句“她曾是我的整个青春”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将自己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转身走进了与卧室相连的小书房,这里是她在家中的工作角落,摆放着电脑和一些常备的文献资料。她打开电脑,调出了“清源生物”一个正处于关键阶段的研发项目的实验数据。这是关于“诺澜”下一代衍生产品的前期探索,一组复杂的蛋白质表达谱分析数据,原本计划今晚完成初步建模。
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曲线上。这是她的领域,她的避难所,在这里,只有逻辑、数据和结果,没有令人心烦意乱的过往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她开始处理数据,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分析软件,导入原始数据文件。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然而,今天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试图抓住数据变化的趋势,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苏蔓那双含着水光的浅褐色眼眸,闪过陆寒霆谈及过去时那沉重而悠远的神情。她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聚焦。
但注意力像断了线的珠子,难以串联。她进行到一个关键的归一化处理步骤,需要手动输入一个校正参数。这个参数基于前期大量预实验得出,她本该毫不犹豫地输入那个熟悉的数值。
可就在指尖即将落下的时候,一丝罕见的迟疑攫住了她。那个确切的数字,在她此刻纷乱如麻的脑海中,竟然变得有些模糊。她皱紧眉头,试图驱散那层迷雾,回忆那个本该刻在脑子里的数值。
是0.874?还是0.847?
她很少依赖记录,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有绝对的自信。但此刻,这份自信动摇了。两种相似的数值在她脑中打架,伴随着陆寒霆低沉的声音——“她曾是我的整个青春”。
烦躁感如同细小的火苗,在她心底窜起。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无论是在感情里,还是在她的实验台上。
最终,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负气,她快速输入了一个数值——0.847。
程序开始运行,进度条缓慢推进。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等待着结果。
几分钟后,运算完成。她睁开眼,看向屏幕生成的模拟曲线图。
只一眼,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曲线的走势完全偏离了预期的轨迹,在几个关键节点出现了诡异的波峰和波谷,与已知的生物学规律严重不符。这组数据……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
沈清澜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立刻调出原始数据,重新检查导入步骤,没有错误。她死死盯着那个她刚刚输入的校正参数——0.847。
一个冰冷的认知瞬间击中了她。
错了。她输错了。
正确的参数,是0.874。她竟然犯了一个如此低级、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
对于沈清澜而言,实验数据就是她的信仰,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绝对领域。她从未在如此基础、如此关键的环节上出过错。一丝不苟、精准无误,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准则。
可是今天,她竟然……
一种混合着震惊、自我厌恶和巨大挫败感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屏幕上那组荒谬的、由她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错误数据,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不是因为错误本身可能导致的几个小时的重复工作,而是因为这个错误所揭示的事实——她的心,乱了。
乱到足以影响她最引以为傲的专业判断,乱到让她在她最安全的领地里,栽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跟头。
那个叫苏蔓的女人,以及陆寒霆坦白的过往,像一种强效的干扰素,不仅侵入了她的生活,更开始腐蚀她赖以生存的理智和秩序。
她怔怔地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第一次,她在这个属于她的绝对领域里,感受到了失控的寒意。
她缓缓抬起手,删掉了那组错误的数据和模型。然后,重新开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输入正确的参数:0.874。
这一次,程序运行生成的曲线完美地契合了预期。
看着那条优美的、符合逻辑的曲线,沈清澜的心,却没有丝毫轻松。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了,或许远比修正一组数据要困难得多。
窗外,夜色浓重。
而她心中的迷雾,似乎比窗外的夜更沉,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