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时间流逝。地上散落着文件、书籍,还有一只摔碎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污渍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咖啡因和一种近乎腐朽的疲惫气息。
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面向着那片厚重的、隔绝了世界的窗帘。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因为不断亮起又熄灭,电量已经告急,发出低电量的警示。他每隔几分钟,就会不受控制地拿起它,重复那个早已刻入肌肉记忆的动作——找到那个名字,按下拨号键,然后听着那一声声冰冷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直到自动挂断。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像一种无望的仪式,一种对已然失去的现实的徒劳反抗。
就在手机屏幕因为低电量再次闪烁,提示音变得急促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周慕深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来。是艾伦,他最为信赖,也是此刻少数还敢靠近他的助理之一。艾伦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脸色凝重,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周总。”艾伦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慕深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不断拨打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维持着那个面向窗帘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背显示他还活着。
“说。”一个字,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厉害。
艾伦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那个文件夹轻轻放在周慕深面前的桌上,然后退后半步。他没有打开文件夹,只是用一种尽可能平稳、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语调开始汇报:
“周总,我们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包括国际航空信息查询、美国那边的合作方,以及……一些非公开的渠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周慕深的词汇。
“确认沈清澜博士于昨日,乘坐瑞士国际航空公司Lx38航班,由苏黎世直飞美国圣迭戈。航班已准时抵达。”
“她在斯克里普斯研究所的职位已经落实,是汉森教授新成立的‘物理生物学创新中心’下属,一个独立实验室的首席研究员(principal Investigator)。相关入职手续均已办妥。”
“她在圣迭戈的临时住址已经登记,是一处由研究所提供的、安保措施良好的公寓。我们尝试了所有可能联系到她的方式,包括她新的工作邮箱和研究所总机,但……所有信息都被设置为过滤或转接状态,无法直接联系到她本人。”
艾伦的声音到这里,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他看了一眼周慕深依旧僵硬的背影,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最终的结果:
“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综合分析,沈清澜博士……已经切断了与过去、以及与‘清源’项目相关的……所有非必要联系。她似乎……决心开始全新的工作和生活。”
汇报完毕。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艾伦屏住呼吸,等待着。他能感觉到前方那个背影所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和……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周慕深还是没有动。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手背上青筋虬结。
许久,久到艾伦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周慕深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他的肩膀似乎垮下去了一点点,那一直紧绷的、对抗着什么的力量,骤然消散。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片厚重的窗帘,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无尽疲惫和空洞的声音,问:
“所以……是彻底……找不到了,是吗?”
艾伦沉默着,低下了头。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答案。
周慕深维持着那个姿势,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他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耗尽所有的无力感。
艾伦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不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办公室里彻底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只有那只因为低电量而屏幕彻底暗下去的手机,还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艾伦汇报的最终结果,
像最后一把泥土,
洒落在名为“过去”的棺木上。
宣告了所有的寻找、挣扎与不甘,
都是徒劳。
他坐在那里,
在绝对的黑暗里,
终于不得不承认,
那个他曾以为会永远与他并肩、
甚至曾被他视为所有物的人,
已经以一种他无法触及、也无法挽回的姿态,
永远地,
走出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