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讨论结束的时间比预想的稍晚一些。沈清澜与几位学者一边交流着刚才未尽的话题,一边随着人流走出分会场。那位与她同来的亚裔同事,李璟博士,正走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与另一位来自剑桥的学者就某个技术细节低声交换着意见。
通道里人来人往,略显拥挤。沈清澜微微蹙眉,正准备加快脚步,避开这波人流高峰,前往下一个预约地点——与汉森教授引荐的几位欧洲潜在合作者进行非正式会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从墙壁阴影中剥离出来一般,突兀地、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挡在了她的正前方。
是周慕深。
他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或许是从她进入圆桌讨论会场就开始等。他的脸色比之前在主会场时更加苍白,下眼睑泛着浓重的青黑,原本熨帖的西装外套有了细微的褶皱,领带也被扯得有些松垮。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后濒临崩溃的红潮,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惊的执念。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被抽离。
李璟和那位剑桥学者停下了交谈,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状态明显不对劲的男人。附近其他经过的与会者也投来好奇或探寻的目光。
沈清澜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甚至连之前在演讲台侧幕那极淡的一丝诧异都消失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挡路的、需要被移开的障碍物。那目光太过清冷,太过透彻,仿佛能穿透他所有强撑的外壳,直抵内里那片混乱与不堪。
周慕深在她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了那句在他脑海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话:
“清澜,”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音,“我们谈谈。”
不是命令,不是质问,甚至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下的、卑微的陈述。
沈清澜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的回馈,仿佛他说的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
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了几秒。
周慕深被她这彻底的沉默逼得几乎发狂。他上前半步,试图拉近那短短几步却如同天堑的距离,语气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可怜的乞求:
“就五分钟……不,三分钟!清澜,我只需要三分钟!”他的语速很快,逻辑有些混乱,“‘清源’……‘清源’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知道你有办法,那份理论……还有,还有之前的事,那封邮件,那些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以解释……”
他语无伦次,试图在极短的时间内抛出所有他认为可能打动她、或者说服她的筹码——公司的困境,技术的需求,过往的误会……
然而,沈清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他试图更进一步时,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周慕深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她连听他解释的意愿,都没有。
就在这时,李璟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沈清澜与周慕深之间,隔断了那令人窒息的视线交锋。他的姿态彬彬有礼,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位先生,抱歉打断一下。沈博士接下来有重要的学术预约,时间非常紧张。”他看了一眼腕表,又看向沈清澜,用眼神询问。
沈清澜终于动了。她极轻地对李璟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越过周慕深的肩膀,看向通道前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我们走吧,李博士。”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与周慕深的嘶哑急切形成鲜明对比。
“好的。”李璟应道,同时对周慕深做了一个“请让一让”的手势,姿态从容。
周慕深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他看着沈清澜在李璟的陪同下,如同绕过一根柱子般,从他身边平静地走过,没有丝毫留恋,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他。
她甚至……没有对他说一个“不”字。
因为她根本不屑于回应。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鼓足勇气说出的“我们谈谈”,在她面前,都成了彻头彻尾的、无人观看的独角戏。
“清澜,我们谈谈……”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
最终只回荡在他自己空荡的、破碎的世界里。
没有得到任何回响,
便消散在伦敦会议中心,
冰冷而喧嚣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