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队像几道沉默的影子,滑入陆氏集团大厦底层那戒备森严的私人车库。引擎熄火,车门打开,陆寒霆迈步而出,周鸣紧随其后。车库内惨白的灯光自上而下,将他脸上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与风霜照得无所遁形,但他步履依旧沉稳,脊背挺直,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寻常的商务差旅。
唯有跟在他身侧的周鸣,才能从老板那过于冰冷的沉默,以及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碎裂的黑眸中,窥见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专属电梯无声地攀升,直达顶层。厚重的电梯门向两侧滑开,外面是早已接到通知、垂手肃立等候的几位核心高管。
“陆总。”众人齐声问候,目光中带着惯常的敬畏,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老板这次毫无征兆地消失数日,目的地又是那样一个偏远的省份,实在引人猜测。
陆寒霆脚步未停,径直穿过宽敞的走廊,走向他的办公室。他的目光平视前方,没有看任何人,只留下一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指令:
“半小时后,召开‘基石计划’核心组会议,我要听最新进展。”
“是,陆总。”助理立刻躬身应下。
他推开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走了进去。周鸣默契地停在门外,对几位高管做了一个“稍候”的手势,然后轻轻带上了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也隔绝了所有探寻的目光。
办公室内,只剩下陆寒霆一人。
他并没有走向那张宽大的办公桌,而是径直来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他掌控的商业帝国,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一片繁华盛景。他曾站在这里,运筹帷幄,冷静地裁决着足以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决策。
而此刻,他只是沉默地站着,背影对着空荡的办公室,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进。”陆寒霆的声音低沉。
周鸣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杯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黑咖啡,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总……您……还好吗?”
窗前的男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沉默在偌大的空间里弥漫,压抑得让人心慌。
就在周鸣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准备悄然退下时,陆寒霆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某种东西,却让周鸣的心脏猛地一沉。
“找到她了。”
周鸣呼吸一滞,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背影。
陆寒霆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阳光似乎都移动了微不可察的角度。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玻璃,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清晰的地点。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碎裂痕迹的语调,补充了后半句:
“……但她不记得我了。”
“……”
周鸣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被这简单到残酷的一句话,彻底证实。
找到她了。
但她不记得我了。
这十个字,像十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听者的心脏。周鸣几乎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幅场景——跨越千山万水的寻觅,最终面对的,却是爱人眼中全然的陌生。
他看着陆寒霆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整座山脉重量的背影,一股巨大的酸涩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跟随陆寒霆多年,见证过他的冷酷、他的决绝、他在失去后的行尸走肉,却从未听过他用这样一种……近乎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平静到令人心慌的语气,说出如此绝望的话语。
“陆总……”周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或许是有什么原因?沈医生她……”
他想说,或许是创伤后遗症?或许是不得已的苦衷?
陆寒霆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剧烈的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沉寂。但周鸣清晰地看到,老板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地、无声地……碎裂了。
“她很好。”陆寒霆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力度,“比我想象中……更好。”
他不再看周鸣,目光落在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上。
“去准备会议吧。”
“是。”周鸣知道,所有关于那个小镇、那个人的话题,到此为止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繁华世界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陆寒霆依旧站在那里。
窗外,是他用金钱与权势堆砌起的、冰冷而真实的世界。
而在他心底,某个角落,已然随着那句“她不记得我了”,轰然倒塌,化为一片永恒的、寂静的废墟。
他找到了他寻觅十年的月光。
却发现,那月光,已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