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将小院照得一片明亮,草药的气味在暖烘烘的空气里静静弥漫。陆寒霆站在医疗站小小的院中,脚下是刚刚搬运进来的、沉甸甸的药品箱,而他的整个世界,却仿佛悬停在沈清澜那一声清晰的“谢谢”之后。
那两个字,在她口中吐出,温润,平和,带着毋庸置疑的真诚。
却也像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将他所有翻涌的情绪、所有试图靠近的意图,都稳稳地、不留痕迹地,阻挡在了外面。
他帮她搬完了所有的药品。过程短暂,不过十来分钟,却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进行了一场漫长而细致的凌迟。
他记得她微微蹙眉估算重量的模样。
记得她抱着箱子时,略显吃力的、微微踉跄的脚步。
记得她走在前面,推开药库门时,那截露出衣领的、纤细而白皙的脖颈。
记得在狭小的药库里,她清浅的呼吸声,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形成的荒谬对比。
他像一个贪婪的窃贼,拼命攫取着这短暂接触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瞬间。这些细节带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鲜活地灼烫着他,却也更加残酷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建立在“陌生人”的基础上。
她的目光始终平静。
在他提出继续帮忙时,那里面只有一丝淡淡的、对陌生人过度热心的意外,随即被礼貌的接受所覆盖。
在他放下箱子,与她近距离相对时,那里面没有躲闪,没有探究,只有完成一项工作后的、纯粹的放松,以及……准备送客的疏离。
直到最后,她看着他,说出那句“真是太谢谢你了”,然后,是更明确的逐客令:“我这边还要整理药品,就不多留你了。”
她的感谢,是划清界限的武器。
她的笑容,是拒人千里的屏障。
陆寒霆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那声“谢谢”里蕴含的冰冷冻住了。他想说“不用谢”,想说“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喊出她的名字,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但他什么也没能做。
他只是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生硬地回了句“举手之劳”,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离开了那个充满她气息的院子。
重新站在医疗站外的阳光下,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后的木门轻轻合上,将那声礼貌而疏离的“谢谢”,连同她最后那个温和却遥远的微笑,一同关在了里面。
阳光刺眼,街道依旧。
可他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因为那声“谢谢”,骤然降到了冰点。
他得到了她的感谢。
用一次笨拙的、短暂的劳力交换而来。
这声“谢谢”,像一把最精准的尺子,丈量出了他们之间此刻最真实的距离——比陌生人近一点点,足以得到一句客气的感谢;却也仅此而已,无法再靠近分毫。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老槐树下,扶起那个被他带倒的小马扎,却没有再坐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纸箱粗糙的触感,以及搬运时,因用力而微微发热的温度。
但这微不足道的、物理上的联系,很快就会被风吹散,被时间抹平。
而她那句礼貌而疏离的“谢谢”,
却像一枚冰冷的印章,
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清晰地宣告着——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靠近,
最终,也只能换来这样一句,
客气而遥远的,
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