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脱口而出的专业参数,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澜的心湖中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诊疗室那一刻诡异的寂静,以及“林城”那苍白笨拙的解释,非但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像在她眼前擦亮了一根火柴,瞬间照亮了之前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疑心一旦种下,便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疯长。
沈清澜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重新观察这个沉默的志愿者。
她注意到,他手掌上的薄茧,并非长期握持粗糙工具形成的那种厚重、分布不均的老茧,反而更像是……近期频繁使用某些特定器械(比如健身器材?或是……高尔夫球杆?)摩擦形成的,位置和形态都透着一种不协调。
她发现,他尽管刻意模仿,但行走坐卧间,依然残留着一种难以完全磨灭的、属于长期发号施令者的挺拔与掌控感。那是一种镌刻在骨子里的姿态,并非几件旧工装和佝偻的脊背所能彻底掩盖。
她甚至回忆起,有一次暴雨突至,他几乎是本能地、用一种极其迅捷而标准的姿势,将院子里晾晒的最贵重的几样药材率先抢收进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军事化的效率,绝非普通民工的反应。
还有他对阿雅的态度。他看似沉默疏离,但当阿雅蹦跳着差点被建材绊倒时,他伸手扶住她的动作,快得惊人,那瞬间眼神里流露出的紧张与关切,也远超一个临时工对雇主家小孩应有的程度。
所有这些碎片,与那批精准捐赠的先进设备,与那个以她名字命名的神秘基金会,在她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
一个轮廓,越来越清晰。
这个“林城”,绝非凡俗。
他隐藏身份,潜入这个偏远小镇,付出体力劳动,绝不仅仅是为了谋生,或者体验生活。
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医疗站,或者说……就是她。
这个认知,让沈清澜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甚至……一丝被侵犯领地的愠怒。她的生活好不容易归于平静,如同精心修复的古瓷,不愿再被任何来自过去的风浪触碰。
她决定试探。
一次,在“林城”独自整理后院工具房时,沈清澜状似无意地走了进去,拿起一把生锈的锄头,仿佛在研究,声音平静地开口:
“林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倒有点像……北边来的?”她刻意模糊了方向,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林城”正背对着她整理绳索,闻言,宽阔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停顿了两秒,才闷声回答:“……嗯,老家靠北,出来久了,口音杂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但那瞬间的停顿,以及刻意加重的“口音杂了”,反而更像是一种掩饰。
沈清澜没有追问,转而拿起一个空的药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说起来,前几天捐赠设备的那家基金会,名字倒和我有些缘分。‘清澜’……很少见的重名呢。”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住他的侧影。
她看到,他握着绳索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虽然他没有回头,但那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以及陡然变得沉重了几分的呼吸声,都没有逃过她的感知。
他在紧张。
他在极力控制。
“是……挺巧的。”他最终只挤出了这么几个干巴巴的字,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
沈清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疑云,已然汇聚成了几乎可以触摸的实体。
她没有再逗留,拿着那把锈锄头离开了工具房。阳光照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心底却已是一片冰冷澄澈。
她几乎可以确定,“林城”与基金会,与她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像一个沉默的猎人,耐心地、隐蔽地,潜伏在她的周围。
而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会被轻易蒙蔽、被动承受一切的沈清澜。
她起了疑心。
并且,她不会任由这疑心,只是疑心。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她倒要看看,这个伪装拙劣的男人,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