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砸在脸上生疼,却远不及此刻沈清澜内心的混乱与冰寒。
陆寒霆。
这个名字,像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钥匙,强行插入她记忆深处那把沉重的大锁。锁簧弹开的瞬间,涌出的并非连贯的画面或清晰的情感,而是一片混沌的、夹杂着尖锐冰棱的洪流。
她记得那个名字,记得那张冷峻的脸,记得一种深入骨髓的、被称作“陆寒霆”所带来的压迫感与……最终的冰冷绝望。但具体的细节,那些爱过的痕迹、恨过的缘由,依旧被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的心理屏障隔绝着,模糊不清,如同隔着毛玻璃观看一场无声的默剧。
理性在尖叫,逻辑清晰地串联起所有线索,冰冷地告诉她:眼前这个满身泥水的男人,就是陆寒霆,是那个与她有着沉重过往、并最终导致她“社会性死亡”的男人。他伪装潜入,其心可诛!
可是……
就在这片理性的警报声中,一种截然不同的、源自身体本能的感知,却如同顽固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当他握住她胳膊的那一瞬间,除了那确认身份的薄茧,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那是一种脱离理智控制的、生理性的震动。仿佛她身体的某个部分,比她的大脑更早、更清晰地“认出”了那只手,那个触碰。一股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电流,顺着被他握过的皮肤,倏地窜遍全身,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和心跳失序。
还有他那在雨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看着他不发一言,沉默而高效地抢收物资,雨水将他工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坚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她的心底,竟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不是记忆中那个西装革履、冷漠疏离的陆氏总裁。
而是另一种……更模糊、更久远,仿佛存在于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的感觉。一种类似于……安心?或者说,是身体记忆深处,曾经习惯过、依赖过的某种存在感?
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具体的影像,却真实地在她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与愤怒和警惕截然不同的涟漪。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体内激烈冲撞——
理智筑起的高墙在厉声警告:危险!远离!他是你所有痛苦的根源!
而某种沉睡的、属于遥远过去的身体记忆,却在发出示弱的、模糊的信号:熟悉……靠近……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站在两个时空的交界处,一个声音在斥责他的欺骗与可憎,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为那瞬间的触碰和熟悉的背影而……悸动。
这矛盾让她感到恐慌,甚至比认出他本身更让她不安。她怎么能对这个曾带给她巨大伤害的男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甚至“悸动”的感觉?这简直是对她自己这十年来努力新生的一种背叛!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感觉驱逐出去。雨水迷蒙了她的视线,也让她心底那片刚刚被搅动的淤泥,更加浑浊不堪。
她看着他终于和众人一起,将最后一批物资抢收完毕,浑身湿透地站在雨幕中,微微喘着气。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那一刻,抛开所有理智的分析和过往的恩怨,单单看着这个画面,她的心底,竟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
愤怒、警惕、疑惑,以及那该死的心悸和熟悉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知道他是陆寒霆。
但她不知道,面对这个“全新”的、以如此姿态出现的陆寒霆,她心底那片被封存的土地下,为何会生出这样莫名而危险的枝芽。
这场雨,冲刷着小镇的尘土。
也冲刷出了她心底,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控的、
混乱而危险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