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几分料峭寒意，穿过相府朱红的廊柱，卷起庭院中落英缤纷，却吹不散正厅里凝滞的气氛。
沈清辞端坐在西侧的末位，一身月白色的素裙，裙摆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青丝仅用一支碧玉簪绾起，素净得如同池中的白莲，却在满室华服丽影中，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底的冷光，只留一副温顺恭谨的模样，听着上座的沈丞相与几位前来拜访的官员寒暄。
今日是相府例行的春日宴，宴请的皆是京中颇有分量的官员及家眷，一来是联络情谊，二来也是为了让相府的几位小姐见见世面，方便日后择婿。沈清辞本不欲来，奈何嫡母柳氏以“嫡庶姐妹当同心协理家事，不可失了相府体面”为由，硬是将她从偏院请了过来，美其名曰“历练”，实则不过是想让她当个衬托，凸显嫡女沈清柔的娇贵罢了。
“沈相好福气啊，府中三位小姐皆是绝色，尤其是大小姐清柔，不仅容貌倾城，更是精通琴棋书画，上次宫宴上的一曲《广陵散》，至今仍让老夫记忆犹新。”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周大人，他端着酒杯，目光落在坐在沈丞相身侧的沈清柔身上，语气满是赞叹。
沈清柔闻言，脸颊微红，羞涩地低下头，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声音柔婉动听：“周大人过誉了，小女不过是略通皮毛，怎当得起大人如此夸赞。”
柳氏坐在沈清柔身旁，见女儿备受赞誉，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连忙接过话茬：“周大人客气了，清柔性子乖巧，平日里不过是闲来无事练练琴棋，倒是让大人见笑了。”话虽谦逊，语气里的骄傲却藏都藏不住。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满厅的赞誉都涌向了沈清柔，她像一朵被众星捧月的牡丹，风光无限。而坐在末位的沈清辞，以及同样是庶女的二小姐沈清瑶，则成了无人问津的背景板。
沈清瑶脸上带着几分不甘，时不时用怨怼的目光瞥向沈清辞，似乎觉得是沈清辞的存在，才让她也跟着被忽视。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绫罗裙，头上插满了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依旧没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心中越发憋屈。
沈清辞对此毫不在意，她端起桌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清冽，冲淡了厅内脂粉的甜腻。她深知，在这相府之中，枪打出头鸟，与其像沈清柔那样张扬，不如收敛锋芒，暗中积蓄力量。更何况，这些表面的赞誉如同泡沫，看似光鲜，实则一戳就破，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周大人的夫人突然看向沈清瑶，笑着说道：“二小姐今日打扮得这般明艳，想必也是身怀绝技吧？不如趁今日良辰美景，给大家露一手，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沈清瑶闻言，眼睛一亮，正愁没有机会表现自己，连忙起身行礼：“既然周夫人有命，小女献丑了。”说着，她走到厅中央，拿起一旁的琵琶，拨弄起来。
然而，沈清瑶的琵琶技艺实在寻常，曲调杂乱无章，时而高亢刺耳，时而低沉晦涩，听得众人眉头紧锁，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柳氏坐在座位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暗自咬牙，觉得沈清瑶丢了相府的脸面。
一曲终了，沈清瑶放下琵琶，期待地看着众人，等待着赞誉。可厅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周夫人轻咳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小姐勇气可嘉，只是这技艺，还需多加练习。”
沈清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又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沈清辞，觉得是沈清辞害她出丑，若不是沈清辞平日里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她也不会急于表现，落得如此下场。
柳氏见状，连忙打圆场：“清瑶年纪尚小，技艺不精，让各位见笑了。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不如让清柔再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助兴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沈清柔也不负众望，起身走到琴前，素手轻扬，悠扬的琴声便流淌而出。这次她弹奏的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曲调优美，意境悠远，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纷纷拍手称赞。
沈清柔弹奏完毕，优雅地起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镇国公夫人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语气温和：“沈相，听闻你府中三小姐清辞，不仅聪慧过人，更是习得一手好医术，不知是否属实？”
镇国公夫人的话音刚落，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沈清辞，有好奇，有疑惑，也有不屑。在众人看来，沈清辞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自幼养在偏院，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懂得医术？
沈丞相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镇国公夫人会突然提起沈清辞，他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夫人谬赞了，清辞不过是跟着府里的医婆学了些粗浅的药理，算不上什么医术。”在他心中，沈清辞始终是个不起眼的女儿，若不是镇国公夫人提及，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柳氏更是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没想到沈清辞竟然敢暗中学医，还传到了镇国公夫人的耳朵里，这让她觉得沈清辞是故意抢沈清柔的风头，心中对沈清辞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沈清辞缓缓起身，对着镇国公夫人行了一礼，声音平静而清晰：“夫人抬爱，清辞不过是略懂一些药理，能治些寻常的小病罢了，不敢称医术。”她知道，镇国公夫人突然提及此事，绝非偶然，想必是有所图谋。
镇国公夫人笑着摆了摆手：“三小姐太过谦逊了。前些日子，我家孙儿偶感风寒，久咳不愈，府中太医束手无策，不知三小姐可否愿意出手一试？”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镇国公的孙儿乃是国公府的嫡长孙，身份尊贵，若是沈清辞治好了，自然能得到国公府的感激；可若是治不好，甚至出了什么差错，那沈清辞乃至整个相府，都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柳氏心中暗喜，觉得这是除掉沈清辞的好机会，连忙说道：“清辞，既然国公夫人信任你，你便试试吧，切不可辜负了夫人的厚望。”她故意用话将沈清辞架在高处，让她骑虎难下。
沈清瑶也幸灾乐祸地看着沈清辞，等着看她出丑。
沈丞相皱着眉，有些犹豫，他既担心沈清辞治不好会惹祸上身，又不敢拒绝镇国公夫人的请求，毕竟镇国公府的势力不容小觑。
沈清辞心中冷笑，柳氏和沈清瑶的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镇国公夫人的提议，更是暗藏杀机。但她也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是能治好镇国公的孙儿，她便能在京中站稳脚跟，获得镇国公府的支持，日后在相府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她抬眸看向镇国公夫人，眼神坚定：“既然夫人信任，清辞愿一试。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清辞医术浅薄，若是未能治好小公子，还望夫人海涵。”
“三小姐放心，医者仁心，只要你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国公府都不会怪罪于你。”镇国公夫人笑着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随后，镇国公夫人便让人将她的孙儿带了过来。那是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面色苍白，精神萎靡，时不时咳嗽几声，声音嘶哑，听起来十分难受。
沈清辞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温柔地说道：“小公子，别怕，姐姐帮你看看好不好？”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沈清辞一眼，点了点头。
沈清辞伸出手，轻轻搭在小男孩的手腕上，闭目凝神，仔细感受着脉象。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又看了看小男孩的舌苔，询问了几句关于饮食和作息的情况，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夫人，小公子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风寒入体后，又误食了辛辣之物，导致肺热郁结，咳嗽不止。”沈清辞缓缓说道，语气肯定。
镇国公夫人连忙问道：“那可有医治之法？”
“有。”沈清辞点了点头，“只需用麻黄、杏仁、甘草、石膏配伍，再加入少许川贝母润肺止咳，三剂汤药下去，便能缓解症状，再调理几日，便可痊愈。”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纸笔，快速写下药方，递给镇国公夫人：“夫人可让人按照这个药方抓药，煎药时需注意火候，先武火后文火，煎至一碗即可，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
镇国公夫人接过药方，递给身旁的管家，让他立刻去抓药。随后，她看着沈清辞，眼中的赞赏更甚：“三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仅凭脉象便能断定病症，实在厉害。”
众人见状，也纷纷改变了对沈清辞的看法，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没想到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庶女，竟然真的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沈丞相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没想到沈清辞竟然如此争气，不仅没有惹祸，反而为相府挣了脸面。
柳氏的脸色则十分难看，她本想借此事除掉沈清辞，没想到反而让沈清辞出了风头，心中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沈清瑶更是嫉妒得发狂，为什么沈清辞总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她却处处碰壁？她不甘心，暗暗发誓，一定要让沈清辞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沈清柔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担忧：“三妹妹，医理之事非同小可，你确定这个药方没有问题吗？若是耽误了小公子的病情，那可就不好了。”她看似关心，实则是在质疑沈清辞的医术，想让沈清辞下不来台。
沈清辞淡淡瞥了沈清柔一眼，语气平静：“大小姐放心，清辞虽不才，但也绝不会拿小公子的性命开玩笑。这个药方乃是根据小公子的病症对症下药，并无不妥。若是大小姐不信，可请府中的太医过目。”
沈清柔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她哪里懂什么医术，不过是想刁难沈清辞罢了。
镇国公夫人连忙打圆场：“清柔小姐也是关心则乱，无妨。我相信三小姐的医术，更何况，就算有什么不妥，府中还有太医把关，不会出问题的。”
沈清柔只好讪讪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不多时，管家便带着抓来的药材回来了。沈清辞亲自指导下人煎药，一举一动都十分熟练，看得众人更是信服。
汤药煎好后，沈清辞亲自喂小男孩喝下。小男孩虽然难受，但还是很听话地喝了下去。没过多久，小男孩的咳嗽就缓解了许多，精神也好了一些，甚至能开口说话了。
镇国公夫人见状，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对着沈清辞行了一礼：“三小姐大恩，国公府没齿难忘。日后若是三小姐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国公府必定鼎力相助。”
“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沈清辞连忙扶起镇国公夫人，语气谦逊。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沈清辞彻底成了今日宴会的焦点，众人纷纷向她敬酒，言语间满是赞誉。沈丞相也对她和颜悦色了许多，甚至主动和她聊了几句关于医术的话题。
柳氏和沈清柔、沈清瑶三人则被冷落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应付着众人。
沈清辞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众人的赞誉，既不张扬，也不卑不亢，举止优雅，谈吐得体，越发显得气度不凡。她知道，今日锋芒初露，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嫉妒和算计，但她并不畏惧。在这深宅大院，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为母亲报仇。
宴会过半，沈清辞借口更衣，离开了正厅。她沿着长廊慢慢走着，晚风拂面，带来几分清凉，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三妹妹，等等我。”
身后传来沈清柔的声音，沈清辞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快步走来的沈清柔。
沈清柔走到沈清辞面前，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三妹妹今日真是让姐姐刮目相看，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医术，以前倒是姐姐小瞧你了。”
“大小姐客气了。”沈清辞淡淡说道，并不想和她过多纠缠。
“三妹妹，”沈清柔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这医术，是跟着府里的医婆学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那医婆有如此本事？”
沈清辞心中了然，沈清柔是在怀疑她的医术来历。她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医婆只是教了我一些基础的药理，至于医术，大多是我自己看书钻研，再加上偶尔外出义诊，积累的经验罢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沈清柔虽然心中怀疑，却也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她盯着沈清辞，眼神中带着几分阴狠：“三妹妹，你可知树大招风？今日你在宴会上出尽了风头，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日后行事，还是收敛一些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沈清辞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多谢大小姐提醒，不过清辞行事，向来问心无愧，至于别人是否不满，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倒是大小姐，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免得日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清柔脸色一变，她知道沈清辞是在暗指她一心想嫁入皇家，却未必能如愿。她咬了咬牙，语气冰冷：“沈清辞，你别太得意了！今日你能得到镇国公夫人的赏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日后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沈清辞淡淡说道，“若是大小姐没有这个运气，就算再有本事，也无用武之地。”
说完，沈清辞不再理会沈清柔，转身离开了长廊。
沈清柔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她发誓，一定要让沈清辞付出代价，绝不能让她继续风光下去。
沈清辞回到自己的偏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桃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一脸担忧地问道：“小姐，您回来了？今日宴会，没出什么事吧？”
沈清辞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放心吧，没事，反而还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
随后，她将今日宴会上的事情告诉了春桃。春桃听后，又惊又喜：“小姐，您太厉害了！竟然连镇国公的孙儿都能治好，这下，看谁还敢小瞧您！”
“低调。”沈清辞笑着说道，“今日锋芒太露，已经引起了柳氏和沈清柔的不满，日后我们行事，更要小心谨慎。”
“小姐放心，奴婢知道了。”春桃点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沈清辞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却没有心思看进去。她知道，今日得到镇国公府的支持，是一件好事，但也意味着她将卷入更深的漩涡之中。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沈清柔也会想方设法地陷害她，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不会让她好过。
但她并不害怕，前世的血海深仇，她还未报，这一世，她一定要活得精彩，一定要让那些伤害过她和母亲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春桃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姐，今日下午，有一个陌生的小丫鬟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奴婢看她不像坏人，就收下了。”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沈清辞。
沈清辞接过信，信封是普通的白色纸张，没有署名，也没有印章。她皱了皱眉，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三日后，城西破庙，有关于你母亲的消息。”
看到“母亲”两个字，沈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的母亲苏氏，当年在她年幼时便病逝了，但沈清辞一直怀疑，母亲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被人陷害。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却毫无头绪。如今，突然有人送来这样一封信，难道真的有人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
可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毕竟，知道她一直在调查母亲死因的人并不多，对方突然约她在城西破庙见面，实在可疑。
沈清辞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若是不去，可能会错过了解母亲死因的机会；若是去了，又可能会陷入敌人的圈套。
思考了许久，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这是不是陷阱，她都必须去。母亲的死因，是她心中最大的执念，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