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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最后残影如墨迹般顽固地黏附在岩石的背阴处、古树的根虬间,迟迟不肯褪去。这光,能驱散黑暗,却驱不散萦绕在桑吉、阿娜尔、影枭、石磐四人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自那瀑布后的神秘洞天挣脱而出,他们已在这片人迹早已绝灭、唯有兽踪鸟迹蜿蜒的深岭中,不辨方向地跋涉了整整一日一夜。武当山那浩瀚道域施加于精神与肉身的无形威压,虽如退潮般逐渐减弱,但前路并未因此变得平坦。相反,山势愈发陡峭,如同大地愤怒隆起的一根根脊梁,狰狞陡峻。林木愈发幽深,千年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纠缠如巨网,林下腐叶积厚尺余,散发着潮湿霉烂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未被驯服的野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草木腥甜与土壤腥腐的混合味道,沉重地压在胸口。

阿娜尔的咳嗽声稍稍稀疏了些,她的脸色也好了很多,恢复了昔日的娇艳。影枭的身影依旧如暗夜魅影般矫捷,无声地穿梭在队伍前后左右,警惕着一切风吹草动。但敏锐如桑吉,也能从那几乎完美的隐匿与移动中,捕捉到她呼吸深处那一丝极力压抑的、微不可察的紊乱。连番恶战与高度戒备,同样消耗着他如冰封深湖般的精力,但经过修整已经满血复活。

石磐拄着他那根沉重的镔铁棍,每一步踏出,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他天生神力,体力悠长如大江奔流,是队伍中最坚实的支柱。然而古铜色的皮肤上,新旧交错的伤痕纵横遍布,有些深可见骨的创口只是用粗布简单包扎,渗出暗红的血渍。他沉默地开着路,镔铁棍扫开前方挡路的荆棘与断枝,如同不知疲倦的巨兽。

桑吉自己,则默默运转着体内那稍得恢复、却依旧如涓涓细流般的佛元。清凉微弱的佛力流转于经脉,一边抵御着残存道域那如丝如缕、无孔不入的滞涩影响,一边将灵觉如同蛛网般尽可能向外延伸,警惕着四周可能潜伏的任何危险,无论是人,是兽,还是这片山林本身蕴含的杀机。

他背后的药筐里,那尊神秘的金佛依旧沉寂无声,仿佛只是一块雕刻精美的凡铁,沉重而冰冷。唯有当桑吉以心神默默感应,屏息凝神,才能隐约察觉到那金佛内里,如万丈深潭般浩瀚无垠、却又极度内敛沉寂的磅礴佛力。它静默着,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等待。

“前面…没路了。”走在最前探路的影枭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清冷如冰涧寒流,瞬间刺破了山林间沉闷的寂静。

三人心中一凛,立刻快步上前,拨开最后一道垂挂如帘、粗如儿臂的挡路古藤。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一条虽不宽阔、但浊浪滔天的河流,如同咆哮的怒龙,悍然横亘在前,彻底截断了去路。河水浑浊不堪,裹挟着大量黄褐色的泥沙、断裂的树枝、甚至还有不知名动物的残骸,奔腾着、咆哮着、翻滚着,以万马奔腾之势向下游狂泻而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充斥着整个山谷,撞击着两岸的岩壁,激起漫天冰冷的水汽,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腥气。

河面宽阔得令人绝望,目测至少超过十几丈。对岸是刀劈斧凿般的悬崖峭壁,光滑如镜,湿滑的苔藓覆盖其上,莫说是人,便是猿猴也难以攀爬。而他们所在的这边,地势虽稍缓,但也同样是陡峭的土石河岸,被河水日夜冲刷,松软而危险,绝无泅渡的可能。放眼向上游下游望去,皆是一片苍茫,不见任何桥梁或可供涉足的浅滩痕迹。这道天堑,仿佛是大自然最冷酷、最绝对的拒绝。

桑吉望着那奔腾咆哮、择人而噬的浑浊河水,面色凝重如水。他曾听师父摩柯尊者提起过,吕梁山脉人迹罕至的最深处,潜藏着一条极其凶险暴戾的河流,水势变幻无常,水下暗流漩涡极多,深不见底,自古以来吞噬了无数胆敢冒犯的生灵,被山民畏称为“湫水”,意为“鬼神之水”,乃是不祥与死亡的代名词。

“怎么办?绕路吗?”阿娜尔望着上下游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被密林和峭壁封锁的河岸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追兵的威胁如悬顶之剑,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不知存在于何处的绕行之路?

石磐默不作声地走到水边,俯身捡起一块足有百斤重的巨石,吐气开声,浑身肌肉虬结,奋力将其扔向河心。“噗通”一声沉闷巨响,那巨石甚至没能溅起多大的浪花,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瞬间吞没,眨眼便消失在浑浊湍急的浪涛之中,无影无踪。

“绕?往哪绕?”石磐转过身,脸色铁青,瓮声瓮气地道,声音被河水轰鸣压得几乎听不清,“这水忒急!忒深!底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要命的漩涡!俺老石这点分量下去,怕是也扛不住一刻钟!”他的话如同重锤,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影枭没有说话,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仔细丈量着河面的宽度,评估着水流的速度,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礁石或缓流区,最终,视线落回对岸那无可攀援的绝壁,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结论简洁而致命:“水流过急,暗礁遍布,无法泅渡。两岸峭壁,猿猴难攀。此路…不通。”即便是她这位轻功卓绝、惯于克服地形的顶尖暗杀者,面对这纯粹到极致的天险,也首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无力的凝重。

难道历经千辛万苦,挣脱人祸,最终却要被困死在这荒无人烟的绝地?绝望的情绪如同湫水冰冷的河水,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开始侵蚀、冻结四人的意志。桑吉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绪平复下来。若不能力敌,便需智取。人力有穷,而天地之力无穷,然天地造化,必存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过四周的每一处细节。陡峭泥泞的河岸,奔腾咆哮的河水,对岸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壁…他的目光忽然在对岸绝壁靠近顶端的位置定格了。那里,在岩石的缝隙中,竟顽强地生长着几棵歪脖子古松!它们根系如龙,深深扎入贫瘠的岩缝,树干虬结盘绕,历经风霜雨雪,却展现出一种惊人的、不屈不挠的生命韧性。而反观自己这边,河岸地势较高,同样生长着不少粗壮高大、根深蒂固的古树。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破长空的电光石火,猛地劈入他的脑海!

“我们…飞过去。”桑吉猛地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是疲惫与凝重,而是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充满智慧与决断的光芒。

“飞?”石磐愕然张大了嘴,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因过度疲惫而出现了幻听。

“如何飞?”影枭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冰蓝色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明显的不解与惊疑,但看向桑吉的目光却带着深沉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阿娜尔也望向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困惑。

桑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实际行动作为回应。他快步走到一株攀附在岩壁上、足有拇指粗细、呈现出深褐色、极其坚韧的老山藤前,向影枭示意。影枭毫不犹豫地递过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桑吉接过短刃,小心地切割起来,动作迅捷而精准。

“石磐!”桑吉头也不回,声音沉着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找最坚韧、弹性最好的硬木!要碗口粗细,一丈长短!必须是活木,且木质均匀无疤结!”

“影枭,收集所有能找到的结实藤蔓,越粗越长越好!同样要坚韧无比!”

“阿娜尔,你的手最巧,帮我剥取这些特定树种的树皮,要内里的韧皮,搓成结实的绳索!越快越好!”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如同一位临阵的大将。三人虽心中依旧充满疑问,但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以及桑吉此刻语气中那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自信,让他们立刻压下所有疑虑,毫不迟疑地分头行动起来。

桑吉自己则目光如电,快速搜寻,很快选中了一根粗壮笔直、木质呈现出黄褐色的桑柘木,木质极其坚硬密实,又富有极佳的弹性,元朝时蒙古大军骑射手中的强弓硬弩就是这种上佳材料。他努力回忆着在寺院内曾学习的杂学奇书,其中有一部《考工记》,他尤其感兴趣,曾细细研读过。

“《考工记·弓人》有云:‘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檍次之,罙桑次之…’柘木为干,乃制弓上品,其材坚密而富有极强弹性,承力巨而不易折断…”他一边在心中默诵,一边用短刃小心翼翼地削去柘木的枝杈和粗糙树皮,按照记忆中制作军中强弩弩臂的粗略要求和眼前材料的特性,将其初步修整成合适的形状。他并非要制作精巧复杂的弩机,而是需要一个结构简单、能瞬间爆发巨大弹射力量的装置!一个足以将重物投射到二十余丈外的原始抛射器!

石磐很快扛来一根符合要求的柘木树干,沉重无比,在他肩上却似无物。影枭身影飘忽,如同采集的蜂鸟,很快搜集来了大量粗细不一、但都极其坚韧的野生藤蔓,堆积在一起。阿娜尔找到几棵皮质纤维丰富的树木,用锋利的匕首熟练地剥下内层韧皮,坐在地上,手指翻飞,运用她配药时搓制药绳的娴熟技巧,快速将树皮纤维搓成一股股越来越长的结实绳索。

桑吉让石磐以巨力将那根初步修整好的柘木弩臂一端,牢牢地压在一块嵌入地底的巨岩之下,另一端则让他全力向下扳弯,形成一个巨大而惊心动魄的弧度,木材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积蓄着可怕的力量。然后,桑吉取来影枭搜集来的最粗最韧的数根藤蔓,将它们绞合在一起,拧成一股更加粗壮坚韧的临时“弩弦”。在石磐的全力配合下,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额头青筋暴起,才将这根粗陋却充满力量的藤蔓弦,勉强挂在了被扳弯的弩臂两端!

一张简陋、原始、却散发着狂野力量感的巨型“弩”或更贴切地说是“弹射器”,赫然成型!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如同蛰伏的凶兽,充满了危险的美感。

“《考工记》有云:‘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虽我等仓促而为,不得天时地利,工序粗糙简陋,然取此天然坚韧之材,应此燃眉之急,足矣!”桑吉抹去额角淋漓的汗水,看着眼前这凝聚了机智与力量的造物,眼中充满了创造者的自豪与挑战天险的自信。

接着,他取过影枭提前备好的坚固的木锥箭,并在尾部捆了几个楔子,便于落到对面树叉上起到固定作用。同时,将阿娜尔搓好的树皮绳最结实的一端,牢牢地、反复地捆绑在箭尾的凹槽上,打了数个死结。绳索的另一端,则系在那根他最初切割下的、最长最结实、作为保险和主缆的老山藤末端。

“石磐,”桑吉指着对岸那片距离最近、最为粗壮密实、根系看起来最扎实的歪脖子古松林,声音因紧张和期待而微微沙哑,“对准那棵树!射!”

石磐深吸一口气,如同巨灵神般踏稳马步,全身虬结的肌肉瞬间贲张,骨节发出噼啪轻响,他吐气开声,双臂爆发出撼山巨力,奋力将那张巨弩的藤蔓弓弦向后拉拽!坚韧的柘木弩臂发出更加剧烈的呻吟,被拉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充满毁灭性张力的满月状!桑吉小心地将那支绑着绳索、意义重大的弩箭,搭在临时削出的简易箭槽之上。

“嘣!!!”

一声沉闷如牛筋崩断、却又极具穿透力、震人心魄的巨响猛然炸开!那根绞合藤蔓弦爆发出惊人的弹性势能,将那支沉重的精钢弩箭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弹般,猛地弹射而出!

弩箭撕裂空气,发出凄厉无比、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尖啸声,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以惊人的速度跨越二十多丈汹涌咆哮的河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四人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代表着希望的箭影!

“咄”的一声闷响!精准无比!弩箭狠狠地钉入了对岸那棵歪脖子松树粗壮树干之中,深入近尺!巨大的冲击力让整棵松树都剧烈摇晃了一下,松针簌簌落下。箭尾兀自剧烈颤动着,发出嗡嗡的低沉余响,仿佛在宣告着第一步的成功!

“成功了!”阿娜尔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兴奋的红晕。

但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仅仅成功了一半。桑吉示意大家小心地、缓慢地拉扯那根连接弩箭的树皮绳,测试其牢固程度。绳索紧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但对岸的弩箭纹丝不动,显然固定得极为牢固。

确认主牵引绳无误后,桑吉开始第二步。他指挥着,通过这根相对细但坚韧的树皮绳,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更粗更长、作为最终滑索主缆的老山藤蔓,缓缓地牵引向对岸。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协调,既要避免绳索缠绕,又要防止其过早坠入河中或被水流冲走。

最终,那根主藤蔓成功抵达对岸,垂落在松树之下。接下来,需要有人过去将其固定。

“我来。”影枭毫不犹豫将辅助绳索系在腰间,检查了一下活扣,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上身边那棵最高的古树,身形如灵猫般敏捷,足尖在粗糙的树皮上几点,便已借力攀升至树顶一根粗壮横枝之上。调整了一下位置,目光锐利地估算着距离和角度,然后将腰间辅助绳的活扣,熟练地套在紧绷的主藤索之上。双手绑紧布条,紧紧握住主藤索,身体悬空,双脚猛地发力一蹬身后的树干!

“嗖——!”

他的身影如同划过天际的雨燕,又如同林间纵跃的飞猿,沿着那根因巨大拉力而绷得笔直的藤索,借助两岸惊人的高度差,飞快地滑向对岸!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下是奔腾咆哮、足以吞噬一切的湫水浊浪,但冰冷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只有全神贯注的冷静。

眨眼功夫,甚至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他的身影便已安然抵达对岸,轻盈地落在那棵歪脖子松树较低矮的枝干上。他迅速解开了腰间的活扣,抓住那根主藤蔓,利用自身的体重和巧劲,将其在松树粗壮的主根部位缠绕了数圈,打了数个极其牢固的水手结,确保万无一失。

至此,一条横跨汹涌湫水、由天然材料制成的藤索桥,终于奇迹般地建成!它高悬于怒涛之上,看似纤细脆弱,却凝聚着古老的智慧与求生的勇气。

然而,如何安全通过这条令人头晕目眩的索道?直接徒手攀爬,且不说体力能否支撑,单单是身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奔腾咆哮的河水、以及绳索不可避免的摇晃,就足以让最勇敢的人也心生怯意,一旦失手坠落,便是十死无生。

桑吉早已想好对策。他指着岸边那棵比对岸松树高出近三丈的参天古树:“我们需攀至此树顶端。利用两岸的高差,我们可以抓着这根藤索,顺势滑向对岸!”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而巧妙的方法!将几乎不可能的横向攀爬,转化为了相对省力、快速的纵向滑降!

石磐先行示范,从对岸利用辅助绳和活扣,他体重远超他人,滑降时产生的加速度惊人,巨大的自重使得藤索被拉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摩擦力急剧增大,藤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随时可能断裂!他本人也因速度过快,难以稳定身形,如同一个巨大的钟摆,朝着对岸坚硬的山崖狠狠撞去!“小心!”对岸的影枭惊呼!危急关头,石磐临危不乱,怒吼一声,勉力抽出背后的镔铁棍,看准时机,在即将撞上山崖的瞬间,猛地将镔铁棍向前一点!“锵!”火星四溅!镔铁棍与坚硬的岩石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虎口迸裂,鲜血淋漓,但也成功地起到了缓冲作用!他的速度骤减,身形晃了几晃,终于被对岸的影枭及时伸手拉住,堪堪稳住,惊出了所有人一身冷汗。那根主藤索剧烈颤动着,良久才慢慢恢复平静,让人心惊肉跳。

接着是阿娜尔。她虽然内心也有些害怕,但在桑吉温和而坚定的鼓励下,以及对岸影枭专业的指导下,她咬紧牙关,将辅助绳在腰间和大腿根部做了双重固定,双手紧紧抓住主藤索,闭上眼睛,用力一蹬!

“啊——”短暂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但速度极快,惊呼声未落,她已被对岸的影枭稳稳接住,安然无恙。脚踏实地的瞬间,她几乎软倒在地,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成功的喜悦。

最后是桑吉,他把药筐进行了全方位的捆绑保护,然后背上药筐。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藤索的牢固程度,又看了一眼对岸的同伴,深吸一口气,沉稳地抓住藤索,双脚蹬离树干。他的滑降平稳而迅速,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身下是地狱般的咆哮河流,但他心绪澄明,目光坚定。双脚踏上对岸坚实土地的瞬间,四人相视一眼,都有一种虚脱般的庆幸和跨越生死之后的巨大成就感。他们竟然真的凭借智慧和协作,征服了这条“鬼神之水”!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匀气息,稍微庆祝这智慧与勇气的奇迹,甚至来不及处理石磐手上的伤口,异变陡生!

“哼哧!哼哧!”

旁边的密林深处,突然传出沉重得令人心悸的喘息声,伴随着灌木被碾碎、小树被撞断的噼啪可怕声响!地面开始微微震动,仿佛有沉重的战鼓在擂响!紧接着,三股狂暴、嗜血、充满了最原始杀戮欲望的气息,如同平地掀起的风暴,猛地从幽暗的林中冲了出来!

是三头野猪!但这绝不是普通山林里常见的野猪!

它们的体型大得骇人,堪比健壮的小牛犊子!浑身鬃毛如同淬炼过的钢针般,根根倒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泛着冷光的黑铁色泽,看上去就知坚韧无比。嘴边獠牙外翻,长逾尺余,弯曲如弧,顶端尖锐,如同两柄狰狞的骨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惨白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眼睛,完全赤红如血,里面看不到任何属于生灵的理智,只有最纯粹、最疯狂的暴戾与毁灭欲望,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凶物!

“是铁鬃凶豕!”桑吉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认出了这种只存在于最深山老林、几乎成为传说的异种凶兽。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发起狂来冲击之势足以撞断大树,便是山中的虎豹熊罴等猛兽,遇到成年的铁鬃凶豕也要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招惹!

这三头凶兽显然是被他们渡河时巨大的动静、以及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所惊动、吸引,直接狂暴地发动了攻击!它们低着头,以那对恐怖的獠牙作为冲城槌,粗壮的蹄子刨动着地面,如同三辆彻底失控、燃烧着地狱火焰的重型战车,轰隆隆地并排冲撞过来!气势之骇人,足以让百兽惊惶,肝胆俱裂!

“保护阿娜尔!”影枭厉喝一声,声音如同冰片刮过琉璃。身影在第一瞬间便已消失原地,下一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冲在最前面那头凶豕的侧前方,双刃已然出鞘,化作两道刁钻狠辣的寒光,直刺凶豕那赤红的眼睛,这几乎是它全身唯一可能柔软脆弱的部位!

然而那凶豕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感受到威胁,它猛地一摆硕大沉重的头颅,坚硬如铁的眼皮瞬间闭合!“嗤啦”一声刺耳无比的金铁摩擦声响起!影枭那足以削铁如泥的短刃,竟然只是在它的眼皮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白印,溅起一溜火星!未能刺入分毫!

巨大的反震力道让影枭手腕发麻,心中骇然!一击不中,身形毫不停滞,借力向后飘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头凶豕顺势挑来的恐怖獠牙!

另一边,石磐怒吼着,不顾手掌伤势,挥动镔铁棍,将浑身力量灌注其中,一棍如同开山裂石般,狠狠砸在另一头凶豕的侧脑太阳穴位置!

“铛!!!”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又像是打铁般的惊天巨响爆开!石磐只觉得双臂剧痛,虎口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喷洒,镔铁棍几乎要脱手飞出!那凶豕只是被砸得晃了晃那硕大无比的脑袋,发出一声更加暴怒、更加癫狂的嘶嚎,赤红的眼中凶光更盛,速度丝毫不减,甚至更加狂暴地埋头朝着石磐猛冲撞来!

石磐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躲闪已然不及!只能勉强将镔铁棍横在身前!

“轰!”

下一刻,他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正面撞中,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胸口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线。他那庞大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在后面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震得树叶乱抖,随即又滚落在地,挣扎了几下,竟一时难以爬起,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石大哥!”阿娜尔惊叫出声,想要上前救治,却被第三头凶豕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法靠近。

影枭将轻功与身法发挥到了极致,如同穿花蝴蝶,又如同虚无的暗影,在三头凶兽狂暴的冲撞与獠牙挑击间周旋。兵器化作点点寒星,专门攻击凶豕的眼睛、鼻孔、耳孔等理论上最脆弱的孔窍。然而这些凶兽不仅皮糙肉厚,反应更是快得不合常理,总是能及时避开要害,或用坚硬的部位格挡。影枭的攻击大多只能留下些无关痛痒的浅痕,最多划破点皮肉,根本无法形成致命打击。反而她自己好几次险些被那狂暴绝伦、毫无章法却又威力无匹的冲撞和獠牙挑中,裙摆被撕裂,发丝被劲风刮断,险象环生,情势危急到了极点!

桑吉心中大急!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石磐重伤倒地,生死未卜!影枭和阿娜尔也支撑不了多久,随时可能香消玉殒!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将药筐置于身前正中央,自己迅速跌迦而坐,双手置于胸前,十指如同莲花绽放,又骤然合拢,结出一个繁复玄奥、蕴含无上降魔伟力的内缚印!口中疾速诵念起金刚怒目降魔密咒真言,声音初时低沉,继而越来越宏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唵!嚩日啰!惹拏!斛!…”

随着他真言的诵念,周身原本温和的佛光骤然转变!不再是柔和防御的金色涟漪,而是转化为一种炽盛、威严、忿怒、旨在降伏一切外道邪魔的金刚之力!璀璨夺目的光芒自他体内涌现,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如同熔化的黄金,将他映照得如同庙宇中那忿怒相的金刚护法!这股强大的忿怒佛力化作桥梁,强烈地沟通向药筐中那尊沉寂的圣物。

药筐开始剧烈地震动!仿佛有什么洪荒巨兽即将破笼而出!筐隙之中,难以逼视的、灼热如烈阳般的金色佛光迸射而出,道道金芒刺破林间的晦暗,仿佛筐内正有一轮缩小的太阳正在猛然苏醒!一股浩瀚、磅礴、充满无上威严与毁灭意志的力量正在急速复苏!

“曩莫!三满多!嚩日啰!憾!”

桑吉最后一声真言如同九天雷霆,猛然炸响!他观想自身瞬间与阎魔德迦护法神合一,意念化身为智慧忿怒尊,面容威严狰狞,手持金刚伏魔法器,以降魔大威力,摧伏眼前一切障碍魔障!

“嗡——嘛——呢——叭——咪——吽!”

药筐的盖子轰然开启!并非物理的打开,而是被内部无穷无尽的金光所冲开!那尊阎魔德迦金佛爆发出万丈金光!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温和的、庇护性的佛光,而是充满了无上威严、凛然不可侵犯、足以震慑诛灭一切邪魔歪道的金刚忿怒之光!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又如同燃烧的熔金,瞬间以金佛为中心,向着那三头狂暴冲来的铁鬃凶豕汹涌澎湃地笼罩而去!光芒过处,空气仿佛都被净化、被灼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嗷吼——!!!”

三头刀枪不入、狂暴无比的铁鬃凶豕,在被这忿怒金刚佛光照耀到的瞬间,发出了凄厉至极、痛苦万分、完全不似猪嚎的惨叫声!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它们那连精钢刀剑都难以劈开的、引以为傲的铁鬃皮毛,在这蕴含着无上破魔伟力、专克一切邪秽的金光照射下,竟然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焦黑、碳化!散发出浓烈刺鼻的焦糊恶臭!

它们赤红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难以形容的痛苦,彻底失去了之前的凶暴,只剩下疯狂的本能挣扎。它们痛苦地翻滚着,嚎叫着,撞倒了一片片灌木,甚至将一些小树连根撞断,泥土翻飞,却根本无法逃脱这无所不在、如同天罚般的金色光海的笼罩范围!金刚佛力不仅灼烧它们的体表,更直接鞭挞、净化着它们那被凶戾之气充斥的灵魂!

仅仅过了十数个呼吸,那令人心悸的疯狂挣扎和绝望嘶嚎便迅速地微弱下去。最终,三头不可一世、仿佛能撞碎山岳的铁鬃凶豕,彻底瘫倒在地,庞大的身躯变得一片焦黑,如同被天雷劈中焚烧过一般,生机彻底断绝,唯有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浓烈呛人的皮毛血肉焦糊的怪异气味,以及佛光净化后残留的淡淡檀香般的圣洁气息。

充斥林间的浩瀚金光缓缓收敛,如同百川归海,重新没入那尊阎魔德迦金佛之中。金佛身上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恢复成那古朴暗金的色泽,甚至看上去比之前更加黯淡无光,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也消耗了其内蕴藏的巨量能量,它再次变得沉寂下去,如同陷入了深度的沉睡。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身后那永恒奔腾咆哮的湫水轰鸣,仿佛在提醒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并非幻觉。

影枭第一时间闪到石磐身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势。还好他筋骨强健远超常人,虽然肋骨可能断了几根,内腑受到剧烈震荡,气息微弱,但总算还有一口气在,并无立时毙命之危。阿娜尔也强撑着跑过来,眼中含泪,连忙从随身药囊中取出最好的内服伤药和外敷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固定断骨。

桑吉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满是虚汗,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强行观想并催动金刚怒目密法,引导金佛那浩瀚忿怒之力,对他的心神和佛元消耗都是巨大无比,几乎掏空了他刚刚恢复的那点底子。他缓缓调息,看着那三头已然焦黑的凶兽尸体,心中亦是凛然。这金佛之力,浩瀚无边,神圣威严,却也刚猛酷烈,需怀大敬畏之心,谨慎使用,绝非寻常手段。

劫后余生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直到石磐发出一声痛苦而虚弱的呻吟,哼哼唧唧地、在阿娜尔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奶奶的…这三个畜生…差点…差点就把俺老石撞散架了…呃…疼死俺了…”他虽然虚弱不堪,但还能骂骂咧咧,显然性命是无碍了。

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却又顽强地活下来的样子,众人紧绷欲裂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既有深深的后怕,也有无比的庆幸,还有一种共同历经生死考验后的默契与安然。

“既然它们送上门来…”桑吉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感,目光落在那三头庞大的野猪尸体上,虽然被佛力灼烧得焦黑,但某些部位的厚皮之下,应该还有大块完好的肉,“我们也该好好补充一下体力了。”经历了渡河和恶战,他们的体力早已透支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四人带着伤疲,开始分工合作。影枭负责处理野猪尸体,她的短刃锋利无比,精准地剥开焦黑的外皮,剔下里面尚且完好的、纹理粗犷的大块精肉。石磐勉强支撑着,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收集附近的干柴枯枝。阿娜尔则负责生火,她用火折子点燃干草,小心地吹燃,很快,一堆旺盛的篝火便在岸边燃烧起来,驱散着空气中的寒意和血腥味。她又将从附近找到的些许野生香草揉碎,和她仅存的一点盐巴一起,涂抹在影枭切好的大块猪肉上。

很快,篝火燃得噼啪作响,大块的野猪肉被用削尖的树枝串起,架在火上烤制。油脂受热融化,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带着野性香气的肉香弥漫开来,极大地刺激着众人饥饿到了极点的肠胃。

这是他们离开龙门渡后,第一次吃到如此丰盛、如此热乎的烤猪肉,油脂很大,但肉身肥美。虽然缺乏足够的调料,但这原汁原味、烤得外焦里嫩的凶豕肉,对于饥肠辘辘、体力耗尽的他们来说,无疑是无上的美味,是生命能量的宝贵补充。

四人围坐火堆旁,默默地吃着烤肉,贪婪地吸收着热量,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柴火的噼啪声。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庞,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相互扶持的温情在空气中静静流淌。他们刚刚共同创造了一个奇迹,又共同抵御了一次死亡的侵袭。

吃饱喝足,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滔天巨浪般汹涌袭来。他们轮流守夜,影枭主动承担了第一班。其余人则抓紧时间,在篝火旁尽可能舒适的地方坐下,运功调息,疗治伤势。桑吉将药筐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里面的金佛静静地躺着,黯淡无光,仿佛刚才那金刚怒目、伏魔降妖的惊天一幕,与它毫无关系,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夜空之下,星河低垂,湫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腾咆哮,诉说着大自然的永恒与冷酷。但岸边的这堆篝火,却温暖而坚定地跳动着,微弱却顽强地照亮着这一小片黑暗,也照亮着这四个在绝境中凭借智慧、勇气与相互信赖,一次又一次闯出生天、迈向未知目标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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