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中文网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天,像是被闷在了一口巨大的热锅里。至正四年(1344年)的盛夏,大都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一丝风也没有。白日里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视线,将宫阙楼台都幻化成了晃动的虚影。入夜,这闷热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凝重,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聒噪了一整个白日的蝉鸣也彻底偃旗息鼓,仿佛被这无形的、令人不安的沉重扼住了喉咙。

万安寺,千佛殿内。

长明灯的火苗萎靡不振,在巨大的殿宇空间里,只投下几团昏黄、摇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燃烧后残留的气息,混合着古老木材、尘埃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味道。那味道,像极了暴雨来临前泥土被强行翻开的腥气,却又更加厚重,带着一种隐隐的、令人心悸的腐朽感。

多吉坚赞盘膝坐于冰冷金砖铺就的地面,背脊挺直如青松,面对着莲台上那尊沉默的摩诃迦罗金佛。他双手结印,低沉的诵经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旋。然而,今夜这经文却失去了往日的圆融流畅,字句之间,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滴在深红色的僧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的心神,如同殿外凝固的空气,沉重得无法飞升。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每一份都似有千钧之重。江南水患后的哀鸿遍野,淮河两岸赤地千里的蝗灾惨象,北方数省龟裂土地上绝望的哀嚎……一幅幅人间地狱的图景,伴随着无数流民濒死的诅咒与冲天怨气,化为无形的、污秽沉重的黑云,日夜不息地冲击着他的灵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源自大地疮痍、凝聚着亿兆生灵绝望的庞大怨戾之气,正从帝国的四面八方升腾而起,如同千万条污浊的暗河,最终汇聚成滔天巨浪,朝着大都,朝着这座供奉着王朝命脉金佛的万安寺,汹涌扑来!

他强行凝聚心神,目光落在莲台的金佛之上。那道曾经狰狞可怖、深嵌佛身的巨大裂痕,在无数日夜的虔诚持诵与皇家供奉的滋养下,边缘确实呈现出极其细微的弥合迹象。一丝极其黯淡却坚韧无比的金光,如同最纤细的金线,顽强地镶嵌在漆黑的裂痕边缘。佛像周身那曾彻底熄灭的宝光,也重新开始流转,虽然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生命复苏的暖意。这本应是祥瑞之兆,是王朝气运艰难回春的吉兆。

可此刻,多吉坚赞的心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那点微弱的金光,那丝温润的宝光,在这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怨戾黑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怒海狂涛中一叶随时会被吞噬的扁舟。他闭目内视,灵台深处警兆狂鸣,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巨鼓,被那来自四方的怨气猛烈擂动,每一次鼓点都重重敲在他的神魂之上,震得他气血翻涌。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殿中响起。不是金佛发出的那种带着神性威压的震荡,而是源自大地深处,带着沉闷、压抑和隐隐的撕裂感。

多吉坚赞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他侧耳倾听,殿外依旧死寂一片,连一丝虫鸣也无。但这来自地脉深处的异响,比任何惊雷更让他心惊。他霍然起身,僧袍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他快步走到殿门处,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殿外,夜色浓得化不开。空气依旧粘稠闷热,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抬头望去,不见星月,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墨黑穹窿,如同巨大的、冰冷的铁幕,将整个大都、整个天地都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没有风,一丝也没有。这反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任何风暴的前奏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多吉坚赞站在殿门口,深深吸了一口这令人胸肺窒涩的空气。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这厚重的夜幕和无垠的空间,看到了千里之外那咆哮肆虐的黄河浊浪,看到了遮天蔽日的蝗群,看到了龟裂土地上绝望的眼睛。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殿门冰冷的木框,最终停在门旁一根巨大的朱漆檐柱上。

指尖触处,坚硬如铁的木料深处,似乎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震颤。如同一个巨人沉睡中不安的心跳,又像大地在无声地呻吟。他收回手,指尖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源自地脉深处的悸动与不安。他转身,目光重新落回殿内那尊在昏黄灯火下低眉垂目的金佛,那道裂痕边缘的金线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

“劫数……” 一个沉重的词在他心底无声地滑过。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回殿中,在佛前深深一礼。随即,他走向殿角一张堆满图纸的矮几,取过一张特制的、坚韧的桑皮纸和一支狼毫小楷,就着摇曳的灯火,凝神屏息,运笔如飞。

笔尖饱蘸浓墨,在桑皮纸上勾勒出流畅而刚劲的线条。一座座殿宇的轮廓迅速成型——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法堂、钟鼓楼……他画的不是草图,而是心中早已推演过千百遍、承载着无上期望的布局。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虔诚与沉重。他不仅绘制殿宇的平面布局,更在关键的柱础、梁架位置,以细密的笔触标注出需要埋藏特殊法器的节点。图纸边缘,他用极其工整的小楷写下几行藏文密咒,字迹凝重,墨色深沉,仿佛每一个字符都蕴含着祈请诸佛加持的无上愿力。

当最后一笔落下,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多吉坚赞放下笔,吹干墨迹,小心地将这份凝聚着他全部心血与期望的图纸卷起。他走出千佛殿,脚步沉稳,踏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着大内宫城的方向行去。他必须立刻面圣。

紫宸殿内,彻夜未眠的乌力罕形容枯槁。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报。每一份奏报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黄河决口、蝗灾肆虐、流民如潮、瘟疫蔓延……字字句句都是泣血的控诉。他仿佛看到自己登基之初那点微薄的希望,正在被这滔天的灾难一点点吞噬殆尽。

当多吉坚赞被内侍引着,带着一身晨露的清寒踏入殿中时,乌力罕几乎是扑到了御案前,声音嘶哑:“国师!朕……朕心如火焚!这天灾人祸,何日是个尽头?万安寺,那金佛……”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多吉坚赞脸上,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急切与恐惧。

多吉坚赞双手捧上那份卷轴,深深躬身:“陛下,末法劫波已至,怨戾冲天,动摇国本。金佛虽显一丝回春之兆,然根基已损,如同累卵悬于怨海之上。非雷霆手段,无以续此一线生机。臣请陛下,倾内帑之力,翻建万安寺,重塑金身!此非仅为土木之功,实乃以人间至诚至敬之伟力,筑金刚曼荼罗坛城,沟通佛力,镇压地脉,涤荡污秽,或可挽狂澜于既倒!”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皇帝心头。尤其是“动摇国本”、“累卵悬于怨海”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乌力罕最后一丝侥幸。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份卷轴,缓缓展开。

图纸上,殿宇恢宏,布局严谨,气度森然。那些标注着藏文密咒的节点,散发着一种神秘而肃穆的力量感。图纸右下角,多吉坚赞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所需物料:百年以上巨木、上等金砖、特制琉璃瓦、青白石、桐油、生漆、彩绘颜料……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一个庞大得令人心惊的数字。

乌力罕的指尖划过那些数字,脸色愈发苍白。内帑空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抬起头,迎上多吉坚赞那双深邃平静、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眼眸。那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为护持佛法、延续国祚而甘愿背负一切的沉重担当。

殿内死寂,只有乌力罕粗重的呼吸声。他看看案头那些催命符般的灾情奏报,又看看手中这份承载着渺茫希望的营造图,再看看眼前这位如同孤峰般矗立、愿为帝国擎天的年轻国师。一股混杂着绝望、孤注一掷与最后期盼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许久,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断。他抓起御案上的朱笔,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在那份营造图的卷首空白处,重重写下两个朱红大字:

“敕建!”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殷红如血。

“敕建”二字,如同点燃了沉寂火药桶的火星。整个大都的工部衙门以及隶属于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们,瞬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所驱动,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万安寺旧址周围,数里之内被划为禁区,高大的围板竖立起来,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围板之内,则是一片沸腾喧嚣的海洋。成百上千的力夫如同最勤勉的工蚁,喊着整齐划一、沉雄有力的号子,在工部官员和将作监大匠的指挥下,开始拆除那些历经风雨、已显倾颓之态的旧殿残垣。巨大的梁柱被绳索捆缚,在号子声和绞盘的吱嘎声中缓缓放倒,激起漫天烟尘。沉重的础石被撬动,露出下面深埋的泥土。拆除并非毁灭,每一块尚能使用的砖石、木料都被小心翼翼地分类码放,等待在新的殿堂中焕发新生。

与此同时,来自帝国各地的珍稀物料,开始沿着官道、运河,如同百川归海般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大都。河北易州山林深处,挑选了上百年的金丝楠木、巨大的柏木、坚硬的铁力木,被伐倒、剥皮、阴干处理,然后装上特制的巨筏,顺着拒马河、卢沟河漂流而下。巨大的木排几乎堵塞了河道,木材特有的清香混合着河水的腥气,弥漫在码头。河南钧窑、定窑烧制的琉璃瓦件,一车车运抵,阳光下闪耀着孔雀蓝、明黄、翠绿的华彩,光耀夺目。山东临清特制的澄泥金砖,每一块都需经过数十道工序,敲击声如金玉,被草绳捆扎得整整齐齐,堆砌如山。江西深山运来的桐油、生漆,散发着浓烈而独特的气息。苏杭织造局特供的彩绘矿物颜料——朱砂、石青、石绿、金粉……装在精致的瓷罐里,色彩纯粹得炫目。更有无数产自各地的青白石料,用于雕琢柱础、台阶、栏杆,石屑在匠人的凿刀下纷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多吉坚赞的身影,成了这片巨大工地上最核心的存在。他褪去了象征国师尊荣的华美僧袍,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衫,脚踏沾满泥灰的布鞋,每日穿行于脚手架、木料堆和夯土地基之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工部派来的主事官员姓张,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熟稔《营造法式》,此刻正指挥着工匠们处理地基。他指着刚刚挖开的巨大基坑,对多吉坚赞解释道:“国师请看,按唐宋古法,尤其是法式所载,此为大雄宝殿地基,深需逾丈。先以三七灰土层层夯筑,每层虚铺七寸,夯至五寸,务求密实如铁板。其上再以碎石、碎砖填隙,再夯。如此数层,方可承载万钧之殿,千年不陷。” 几个赤膊的壮汉喊着号子,挥舞着巨大的石夯,重重砸在铺好的灰土层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咚!咚!”声,地面随之微微震颤。

多吉坚赞蹲下身,抓起一把刚刚夯实的灰土,在指间捻动。灰土由生石灰与黄土按严格比例混合,夯打后坚硬异常,颗粒细腻均匀。他点点头,目光扫过基坑底部,沉声道:“张主事,法度严谨,甚好。然此地非同寻常,地基之下,需按此图所示方位,深埋法器!” 他展开一张小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几个位置,正是他之前图纸上所注的密咒节点。张主事连忙躬身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处理柱础石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青白石料被粗凿成大致形状后,运至专门的石作场。这里锤凿叮当,石屑如雪。经验最老到的石匠手持钢钎、锤子,对照着《营造法式》中复杂的“覆盆莲瓣柱础”图样,在石料上细细勾勒,然后小心翼翼地剔凿。每一瓣莲叶的弧度,每一道卷草纹的深浅转折,都需精准把握。多吉坚赞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当一块雕刻着精美缠枝莲纹的覆盆式柱础即将完工时,他忽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锦囊。

“且慢。” 他声音不高,却让忙碌的石匠们瞬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锦囊上。多吉坚赞走到那柱础石旁,蹲下身,指着础石底部中心一个预留的、拳头大小的浅凹槽。

“以此槽为中心,凿一深孔,尺寸需恰好容此物。” 他解开锦囊,从中取出一枚古钱。这钱币形制古朴,边缘磨损,铜色幽暗,赫然是一枚北宋时期的“淳化元宝”背佛像金钱!钱背模铸着两尊姿态各异的佛像,线条洗练,宝相庄严。一股历经岁月的沉静气息弥漫开来。

石匠头领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见多识广,看到此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低声惊呼:“佛佑金钱?” 他不敢多问,立刻亲自拿起錾子和手锤,屏住呼吸,在础石底部中心位置,按照多吉坚赞的要求,极其精准地开凿出一个与钱币大小、厚度完全契合的方孔。

多吉坚赞神色肃穆,将手中的北宋金钱轻轻放入孔中,佛像一面朝上。他又从锦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质嘎乌盒(护身佛盒),里面似乎装着某种加持过的圣物或密咒纸卷,小心地压在金钱之上。最后,他取出一小撮混合了金粉、朱砂和多种香料的五色土,仔细地将孔洞填满、抹平。

“此乃‘镇地藏宝’古法,” 多吉坚赞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尘嚣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周围工匠的耳中,“钱通万方,佛佑吉祥,以此物深埋柱下,与大地相连,可聚四方祥瑞之气,稳固基业,更能导引地脉深处不安的躁动,化戾气为祥和。凡此柱础之下,皆依此法而行!”

随着他的话语,那枚被深埋的古钱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力量,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透过冰冷的石料,隐隐散发出来,驱散了周遭因挖掘地基而带来的阴湿寒意。石匠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手上的动作愈发虔诚认真。他们知道,自己参与建造的,绝非寻常庙宇。

大雄宝殿巨大的木构架开始拔地而起,如同巨兽的骨骼,撑起了整座寺院的灵魂。这是营造工程最核心、最精妙的阶段,也是唐宋建筑技艺登峰造极的展现。

数百根粗壮的立柱——金柱、檐柱、角柱,如同森林般耸立。这些柱子并非简单的直立圆木,而是经过了精密的“卷杀”处理:柱身中部微微向外凸起,形成饱满柔和的曲线,如人之躯干,充满力量与美感,此乃唐风遗韵。柱顶之上,便是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斗拱层叠世界。

将作监的斗拱作大匠姓李,年逾六旬,须发皆白,精神却矍铄如壮年。他手持精巧的鲁班尺,指挥着数十名匠人如同搭积木般组装着斗拱构件。这里是技艺的圣殿,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和桐油的气息。巨大的斗、升、拱、昂等各种构件,堆满了工棚。每一件都经过精确计算、细致加工,榫卯接口处光滑如镜,严丝合缝。

“看好了!” 李老匠师声音洪亮,指着眼前一组正在拼装的三层柱头铺作,“此乃六铺作单杪双下昂!按宋《法式》规制,乃最高等级!下昂如鸟喙,斜出深远,上昂托举,层层出挑,如莲花次第绽放,托起那千钧之重的飞檐!”

他一边解说,一边亲自示范。只见几个匠人合力,将一根巨大的下昂斜斜插入大斗的卯口。下昂前端尖锐,昂身带着优美的弧度,昂尾则深深嵌入殿内的梁架之中。接着是向前后挑出的华拱、交互斗、散斗……构件一件件套叠咬合,不用一根铁钉,全靠榫卯自身的力学结构紧密连接。当三层铺作初步成型,那层层叠叠、繁复精密的结构,如同盛开在柱顶的巨大木莲花,既承载着巨大的重量,又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艺术美感。斗拱的层层出挑,使得巨大的屋檐得以向外延伸,形成深远舒展的翼角,庇护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多吉坚赞每日必至斗拱作场。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个榫卯的结合处,每一根昂拱的弧度。他不仅在看结构,更在以灵觉感知着这些精巧木构中流转的“气”。当一组关键部位的斗拱拼装完成,李老匠师亲自检查无误,准备进行下一道工序时,多吉坚赞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几卷特制的、用金粉混合朱砂书写着密宗真言的黄色绢布。

“李老施主,” 他声音平和,“烦请将此梵咒真言,卷裹于各关键铺作之核心大斗内侧,再行封盖。”

李老匠师双手接过那散发着檀香和庄严气息的绢布卷,郑重地点点头。他明白,这不仅是物理的构建,更是一种神圣的加持。匠人们依言小心操作,将那些写满神秘符文的绢布,如同为心脏包裹护甲般,仔细地缠裹在斗拱最核心的承力节点——大斗的内壁之上,再用木楔轻轻敲打固定,最后盖上散斗,将真言彻底封存于斗拱的“心房”之中。当最后一块散斗盖好,整组斗拱似乎微微一震,一股极其内敛、坚韧、如同金刚石般的力量感隐隐透出,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澄澈了几分。

而另一处工棚里,则是色彩与线条的盛宴。这里是为梁枋、藻井、斗拱进行最后“妆点”的彩绘作。空气中弥漫着矿物颜料特有的、略带矿石气息的浓烈味道。匠人们手持各式画笔,在架高的木构上精心描绘。他们遵循着“碾玉装”、“五彩遍装”等宋代经典彩绘程式。先以胶矾水打底,再以墨线勾勒出繁复的轮廓:卷草、云纹、宝相花、瑞兽、飞天……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充满律动。

多吉坚赞的目光被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画师吸引。老人正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为大雄宝殿内一根巨大的明栿绘制主题画。他先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轮廓:一位骑乘着矫健白马的青年,正欲从一座高耸的城门上飞身而下。下方有四位天神,以手托举着白马的蹄子。画师下笔如神,人物衣袂飘举,马匹肌肉贲张,天神姿态威猛,整个画面充满了动人心魄的力量感和神圣感。

“太子逾城出家图……” 多吉坚赞轻声低语,认出了这佛传故事中至关重要的场景——释迦牟尼佛身为悉达多太子时,为求真理,毅然舍弃王位富贵,深夜逾城出家。此图蕴含大勇猛、大决断、大解脱之意。

老画师闻声,停下笔,恭敬地看向下方。多吉坚赞合十致意:“老施主笔力通神,太子之决绝,天神之护持,跃然梁上,令人心生敬仰。此图置于主梁,再合适不过。”

老画师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笑意:“国师谬赞。老朽不过是按祖传粉本画稿描摹,惟愿以此拙笔,再现佛陀圣迹,庄严道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说来也奇,昨夜老朽伏案推敲此图细部,朦胧间似见一骑白马之影自窗前掠过,蹄声清脆,转瞬即逝……或许,是佛陀垂念,赐予灵感吧。” 这近乎神异的低语,让周围听到的匠人无不肃然。

多吉坚赞闻言,心中微动。他凝视着那尚未敷彩的墨线,灵觉延伸,果然在那白马腾跃的线条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意念波动,如同一点星火,带着勇毅与超脱的气息。他微微颔首:“此乃吉兆,佛力加倍。老施主当继续倾注心力,此图必成镇殿之宝。” 他取出一小盒由纯净水晶研磨而成的透明晶粉,递与画师,“敷彩之时,可将此晶粉调入佛身与白马所用白粉之中,可增光明圣洁之意。”

老画师郑重接过。当后来他用这掺了晶粉的颜料为白马和佛陀敷色时,在特定的角度下,那画面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宝光,恍若真神显化,令观者无不心生震撼,此是后话。

就在万安寺主体殿宇的木构梁架如同巨树般拔地而起,斗拱如莲花绽放之际,一场酝酿已久的可怕天灾终于撕裂了大地。

至正四年(1344年)夏末,酝酿了数月的恐怖力量在黄河下游爆发。先是白茅堤在数日暴雨后不堪重负,轰然崩溃。浑浊的黄河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冲出束缚了千百年的河道,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豫东、鲁西南千里平畴沃野。洪水所过之处,房舍如沙塔般倾颓,良田瞬间化为泽国,人畜不及奔逃便被浊浪吞噬。浮尸塞川,哀嚎震天。紧接着,仿佛天罚连环,淮河流域爆发了百年罕见的特大蝗灾。遮天蔽日的蝗群如同移动的、沙沙作响的死亡之云,掠过之处,无论禾苗、树叶、青草,皆被啃噬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和一片绝望的灰黄。与此同时,旱魃在北方数省持续肆虐,烈日灼烧着龟裂的土地,禾苗焦枯,河床干涸。

帝国的腹心之地,彻底沦为人间地狱。流民的数量如同滚雪球般暴增,绝望的人群如同失去方向的蚁群,在瘟疫、饥饿和官府的驱赶下,在焦土与尸骸间艰难跋涉,向着任何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地方蠕动。饥饿的哀鸣、失去亲人的恸哭、对官府无能的诅咒、对苍天不公的愤懑……亿万生灵的绝望与怨毒,凝聚成一股肉眼不可见、却沉重粘稠如同实质的庞大怨气,直冲霄汉!

这股怨戾之气,跨越千山万水,如同无形的、污秽的洪流,重重地冲击着正在重生的万安寺。当消息传到大都工地时,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色惨白地望向南方和东方。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无视夏日的酷暑,悄然弥漫在每一个人心头。

多吉坚赞正立于即将封顶的大雄宝殿最高处,监督着脊檩的安装。就在那最沉重的脊檩被绞盘缓缓提升至顶,即将落位的关键时刻,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污秽的洪流猛然撞上了他的灵识!

“噗——!” 毫无征兆地,多吉坚赞身躯剧震,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在脚下新铺的、尚未干透的琉璃瓦上。鲜血如同朱砂,在青绿色的瓦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国师!” 周围的工匠和侍卫惊恐万分,慌忙上前搀扶。

多吉坚赞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他一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木构架,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下方千佛殿的方向,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金佛……快……看阎魔德迦金佛!”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千佛殿方向,一道浓稠如墨、夹杂着丝丝缕缕不祥血光的黑气冲天而起!那黑气并非烟尘,而是怨气凝聚的实质,翻滚扭曲,如同一条受伤发狂的毒龙,凶戾地撞击着千佛殿的屋顶,试图侵入其中!

多吉坚赞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的剧痛,双手迅速结出大金刚轮印,口中真言如雷暴喝:“嗡 班扎尔 萨埵 吽!”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实质的金刚杵,狠狠砸向那道怨气黑柱。同时,他埋设在寺基、柱础下的法器,以及那些封存在斗拱核心中的密咒真言,仿佛被这巨大的危机所激发,同时绽放出微弱却坚韧的金光,如同无数细小的光索,从地面、从木构深处升腾而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住整个万安寺区域,顽强地抵御着那滔天怨戾的冲击。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地底传来,整个工地都为之震颤。那道怨气黑柱在金刚真言和法阵光芒的阻击下,猛烈地晃动、扭曲,最终被暂时阻挡、击散。但那股弥漫天地间的沉重怨念并未消失,只是如同退潮般暂时隐去,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多吉坚赞踉跄一步,被侍卫扶住。他脸色灰败,嘴角血迹未干,目光死死盯着千佛殿的方向,充满了深沉的忧虑。他清晰地感觉到,莲台上那尊金佛,在刚才那怨气冲击的瞬间,那道正在艰难愈合的裂痕边缘,那点象征着希望的金色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骤然黯淡了许多!修复的进程,被这来自亿兆生灵的诅咒,硬生生地阻滞了!

万安寺的主体建筑在无数匠人的心血与汗水浇灌下,终于巍然矗立。巨大的斗拱层叠如云,托举着舒展深远的琉璃飞檐,在阳光下闪耀着庄严的华彩。然而,千佛殿内,那尊关乎王朝气运的阎魔德迦金佛,那道贯穿佛身的狰狞裂痕,却成了所有人心头无法抹去的阴翳。多吉坚赞尝试了所有他所知的密法仪轨,以最纯净的酥油灯日夜供奉,持诵最强大的真言,然而那裂痕的修复速度,在黄河决口、流民遍野的怨气冲击下,几乎陷入了停滞。那点微弱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却脆弱。

就在多吉坚赞一筹莫展,内心焦灼如焚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带来了转机的希望。来自藏地萨迦祖庭的传讯飞骑抵达了大都——德高望重、精研造像秘法、尤擅古法鎏金与密咒加持的上师贡噶坚赞,听闻大都万安寺金佛受损与王朝劫难,已启程东来!

这一消息让多吉坚赞精神为之一振。贡噶坚赞上师之名,在雪域高原如雷贯耳,他不仅是佛学泰斗,更是公认的修复圣像的圣手,掌握着许多几近失传的古老秘术。

半月之后,一个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的身影出现在万安寺工地。贡噶坚赞上师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雪山的沟壑,一双眼睛却明亮如高原的寒星,充满了洞悉世情的智慧与悲悯。他身着朴素的暗红色僧衣,手持一串油润的凤眼菩提念珠,步履沉稳。他拒绝了隆重的迎接仪式,直接来到了千佛殿。

殿内长明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莲台上。贡噶坚赞上师站在裂痕狰狞的金佛前,久久凝视,不发一语。他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裂痕,而是在距离佛身寸许的地方缓缓移动,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力场。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怨气缠身,金性离析,佛力受锢……” 许久,上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多吉坚赞的心底响起,“如同勇士身负重伤,又被污秽的毒藤缠绕,生机被不断汲取吞噬。寻常药石,难达病灶。”

多吉坚赞恭敬合十:“恳请上师示下,可有秘法?”

贡噶坚赞上师的目光扫过裂痕深处那些细微的黑色纹路,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此裂痕非外力所致,乃是王朝气运反噬、万民怨念侵蚀所生,已伤及金佛根本灵性。欲修复此伤,非仅赖精湛匠艺,更需无上佛力灌顶,以金刚之怒,焚尽污秽,重铸金身!” 他顿了顿,缓缓道,“需设‘大威德金刚伏魔息灾坛城’,以密咒真言为引,佛力为火,再辅以‘七宝烧’古法鎏金秘术,引动金性本源,令其如活物流转,自愈其伤!”

“大威德金刚坛城?七宝烧?” 多吉坚赞心中剧震。阎魔德迦金佛本就是大威德金刚,文殊菩萨的忿怒化身,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足,是藏密中威力最为猛烈的护法神,专司降伏死魔、业障与一切邪秽。以金佛为主尊设立息灾坛城,是最高规格的伏魔法事!而“七宝烧”鎏金术,更是传说中融合了佛门七宝(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精粹的至高秘技,早已失传多年!他没想到贡噶坚赞上师竟掌握此术。

“正是。” 贡噶坚赞上师颔首,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此法凶险,耗力甚巨,需天时地利人和齐聚。然此佛关乎亿兆生民,老衲责无旁贷。速备以下诸物……” 他报出了一长串极其珍贵、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材料清单:纯度极高的生金块、秘法炼制的特殊水银(汞)、雪山圣湖底的五色圣泥、雷击枣木心、特定的陨铁粉末、法体成就者骨灰特制的金刚砂、多种珍稀药材和香料……每一项都价值连城且极难寻觅。

多吉坚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持皇帝手谕,动用内帑和皇家秘库,倾尽所能搜寻。一时间,大都乃至整个北方的奇珍异物流通之所都为之震动。在帝国机器的全力运转下,这些常人看来不可能集齐的材料,竟在短短十数日内,陆续送达万安寺。

千佛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到了极点。所有无关人等已被清退,殿门紧闭,只留下多吉坚赞及少数几位心腹弟子作为护法。巨大的空间被重新布置。

殿中央,莲台金佛之前,一个巨大而繁复的立体坛城已然筑成。它并非实体建筑,而是以七彩细沙精心堆砌而成。贡噶坚赞上师亲自带领弟子,耗费数日心血,依据最古老的密续仪轨,以纯金、绿松石、珊瑚、青金石等研磨的彩沙,在特制的平台上勾勒、堆叠。坛城中心,是以纯金沙描绘的、象征宇宙中心须弥山的巍峨图案。须弥山周围,是重重叠叠、结构精密复杂的宫殿、城墙、莲花、火焰、金刚杵等图案,代表着佛国净土的森严与无上威严。坛城的核心位置,供奉着一尊小巧却无比威猛的大威德金刚鎏金铜像,作为主尊。坛城外围,按照严格的方位,摆放着七盏巨大的酥油灯(象征七政宝),灯焰熊熊燃烧;八只盛满清水的宝瓶(象征八吉祥);以及各种密宗法器:金刚铃、金刚杵、法螺、嘎巴拉碗、人皮鼓等。

贡噶坚赞上师盘坐于坛城正前方的主法位上,多吉坚赞及几位修为精深的弟子分坐于四方护法位。他们皆身着最庄重的法衣,头戴象征五佛五智的五佛冠。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坛城周围的酥油灯和莲台前的长明灯提供光源,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布满壁画的墙壁上,幢幢晃动,更添几分神秘。

“嗡 雅玛 惹纳 扎雅 达塔 嘎达呀……” 贡噶坚赞上师以低沉浑厚、仿佛蕴含着大地脉动的嗓音,开始领诵大威德金刚的根本心咒。多吉坚赞与护法弟子们紧随其后,同声持诵。诵经声起初低沉,如同涓涓细流,渐渐汇聚,声音越来越宏大,越来越急促,如同万马奔腾,又似雷霆在云层深处滚动!整个大殿的空气随之震动起来,酥油灯的火焰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剧烈地向上窜起,发出呼呼的声响。

随着真言的持续,坛城中央金佛,竟隐隐散发出淡淡的、如同朝阳初升般的金色光晕!那光晕越来越盛,逐渐笼罩了整个七彩沙坛城。一股浩瀚、威严、充满无上降魔伟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坛城中苏醒、汇聚!坛城上空的空气开始扭曲,仿佛有无数肉眼难辨的金刚杵虚影在飞速旋转、碰撞!

就在坛城力量积蓄到顶点之时,莲台前,另一场关乎物质修复的秘法也已准备就绪。几位被严格挑选、身心洁净、经验丰富的老金匠,在贡噶坚赞上师一位亲传弟子的指导下,正紧张地进行着“七宝烧”鎏金的最后准备。

一个特制的、内嵌耐火陶土的石质火炉被安置在莲台旁。炉中炭火被鼓风机吹得炽白,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炉火之上,悬着一个厚实的陶坩埚。坩埚内,是早已按秘法比例混合的纯金块和那珍贵的水银(汞)。在高温下,金块逐渐熔化成璀璨的金液,水银则沸腾汽化,与金液剧烈反应,形成一种不断翻滚、呈现出奇异银白色光泽的粘稠浆体——金汞齐。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水银蒸汽味道,刺鼻而危险。老金匠们戴着特制的厚布口罩,眼神专注。一位匠人小心地用长柄陶勺舀起一勺滚烫的金汞齐浆液。另一位匠人则手持一柄用雷击枣木心特制的长刷,蘸取一种以雪山圣湖五色圣泥调和了多种香料、药材以及微量金刚砂的、闪烁着微光的秘制药浆。

“融金!” 负责指导的弟子低喝一声。

蘸满秘制药浆的枣木刷,带着一种奇特的清凉气息,精准而快速地刷过金佛裂痕的边缘。药浆所过之处,裂痕中那些细微的黑色纹路仿佛遇到了克星,竟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油脂滴入热锅般的“滋滋”声,一丝丝极淡的黑气被逼出!紧接着,持勺的匠人手腕沉稳,将勺中那滚烫的、银白色的金汞齐浆液,小心翼翼地倾倒在刚刷过药浆的裂痕处。

嗤——!

一股浓烈的白烟伴随着刺鼻的气味骤然腾起!金汞齐与秘制药浆接触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反应。更令人惊骇的是,那银白色的金汞齐浆液,竟如同活物一般,沿着那道深黑的裂痕,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向内渗透、流淌!它并非简单地覆盖表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修复者,自动寻找着裂痕最深、金性最离散的所在,迅速填满每一条细微的缝隙!

“坛城加持!” 贡噶坚赞上师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宏大的诵经声中骤然拔高!他双手结印变幻,快得只剩一片残影,最终定格为大威德金刚最威猛的降魔手印——期克印,这是一种以食指伸直,余四指内屈,象征降伏诛灭的手印。

“嗡 班扎尔 哥日 哥日 雅 萨瓦 布达 波达那 吽 呸!”

随着这蕴含着无上诛灭之力的真言爆发,坛城中央金佛骤然爆发出如同烈日般耀眼夺目的金光!整个七彩沙坛城仿佛被点燃,光芒万丈!一股沛然莫御、纯粹刚猛的金刚佛力,如同金色的怒涛,从坛城中心奔涌而出,精准地灌注向摩诃迦罗金佛!

嗡——!

金佛通体剧震!发出一声悠长、宏大、充满神圣威严的嗡鸣!这嗡鸣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闷或带着警示的震动,而是如同神只苏醒的宣告!

就在这佛光与佛力灌注的刹那,奇迹发生了!那些正在向裂痕深处渗透流淌的金汞齐浆液,骤然变得通体金红,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之火!流淌的速度猛地加快,如同无数条金色的溪流,在裂痕深处奔腾、融合、重塑!金汞齐中的水银成分在金刚佛力的猛烈煅烧和秘制药浆的作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蒸发、升华!纯金的本源被彻底激发、熔融、提纯!

裂痕边缘,那点原本黯淡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纯金,瞬间变得璀璨夺目!光芒迅速蔓延,沿着裂痕的轨迹,将那些深邃的黑色驱散、吞噬!那道曾经狰狞可怖、如同巨大伤疤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收窄!裂痕深处细微的黑色纹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寒冰,迅速消融瓦解!

整个弥合过程,伴随着耀眼的金光和氤氲的水银蒸发出的白气,宛如神迹。几位老金匠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手中动作。他们从未见过金属能够如此“生长”、如此“愈合”!那流淌的金液,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佛力引导下,完美地修复着这尊神圣的造像。

坛城的诵经声、真言声、法器的鸣响与金佛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震撼天地的宏大乐章。殿内金光弥漫,宝气充盈,将一切阴暗、污秽、怨念涤荡一空!

持续了整整一夜的秘法,在黎明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时,终于接近尾声。

坛城周围的酥油灯火焰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跳动。贡噶坚赞上师结印的双手缓缓放下,脸上带着深沉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大愿成就的欣慰。他最后看了一眼莲台,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随即盘坐入定,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多吉坚赞和护法弟子们也停止了诵经,缓缓收功,每个人都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战,汗透重衣,但精神却异常振奋。

莲台之上,万籁俱寂。

阎魔德迦金佛,静静地矗立着。那道曾经贯穿佛首、佛颈、佛身、直至莲座中心的巨大裂痕,已然消失无踪!佛面庄严圆满,低眉垂目,带着洞悉一切的大悲悯。整个佛身,光滑如镜,再也找不到一丝伤痕。不仅如此,佛像周身流转的宝光,比裂痕出现之前更加温润、更加内敛、也更加浩瀚!那光芒不再是浮于表面的辉耀,而是仿佛从佛身内部每一寸金质中自然透射而出,充满了生生不息的活力与无上的神圣威严。佛像通体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杂念顿消的祥和气息,之前的冰冷死寂荡然无存。

金佛,终于重光!不仅伤痕尽复,其蕴含的佛力似乎更胜往昔!

多吉坚赞缓缓起身,走到金佛前,仰望着这焕然一新、宝相庄严的阎魔德迦。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比的虔诚,轻轻触碰佛身。指尖传来的,是纯金特有的、温润而坚韧的触感,以及一股磅礴、温暖、充满生机的力量脉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畏涌上心头,他深深俯首,顶礼膜拜。

金佛重光,万安寺翻建工程也终于迎来了最辉煌的顶点——竣工开光大典。

至正五年(1345年)春,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吉日。整个万安寺内外,被装点得如同佛国净土降临人间。崭新的朱红寺墙高大巍峨,琉璃瓦顶在春日暖阳下闪耀着七彩光芒。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千佛殿……所有殿宇重檐叠嶂,斗拱如云,雕梁画栋,气象万千。通往寺院的主御道两旁,旌旗招展,皇家禁卫军盔甲鲜明,肃立如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

皇帝乌力罕御驾亲临。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冀。宗室勋贵、文武百官、诸山长老、四方信众,人山人海,将万安寺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千佛殿的方向,屏息等待着那神圣的一刻。

吉时已到!浑厚悠扬的法号声冲天而起,伴随着深沉肃穆的钟鼓齐鸣。

千佛殿巨大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殿内,长明灯的光芒将一切映照得金碧辉煌。焕然一新的阎魔德迦金佛端坐于莲台之上,宝相庄严,周身流转着温润而神圣的宝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璀璨夺目!那光芒柔和却不刺眼,充满了慈悲与智慧的力量,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甚至透过敞开的殿门,洒向外面的广场。

“佛祖显圣了!”

“金佛重光了!”

“天佑大元!国祚永昌!”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虔诚的顶礼膜拜之声。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乌力罕在众臣的簇拥下,也激动地撩起龙袍前摆,准备行跪拜大礼。

多吉坚赞作为护法国师,立于佛前一侧,主持开光法仪。他身披最华贵的金线织锦袈裟,手持金刚铃杵,面容沉静肃穆。贡噶坚赞上师因昨夜主持秘法耗力过巨,正在静室休养,未能亲临。

法仪庄严肃穆。多吉坚赞带领着数百位高僧大德,齐声诵念开光真言。梵呗之声响彻云霄,与钟鼓法号之声交织,形成一股宏大神圣的声浪,涤荡着天地。

“嗡 阿 吽 班扎尔 咕噜 呗玛 悉地 吽!” 随着最后一道最核心的开光密咒由多吉坚赞以狮子吼般的力量诵出,他手中的金刚杵指向金佛眉心!

嗡——!

金佛通体金光大放!比之前强烈百倍!一道凝练如实质、辉煌无比的金色光柱,如同传说中的佛陀顶髻放出的“无见顶相”之光,自金佛头顶冲天而起!它轻易地穿透了千佛殿坚固的琉璃瓦顶,直射向高远的苍穹!

光柱璀璨夺目,神圣威严,仿佛连接了人间与佛国!整个大都城都能清晰地看到这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广场上的人群彻底沸腾了,欢呼声、诵佛声响彻天地,所有人都沉浸在佛光普照、国运重振的狂喜与虔诚之中。

乌力罕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虔诚地跪拜下去:“佛祖慈悲!佑我江山!”

多吉坚赞立于佛光之中,感受着那磅礴浩瀚、充满生机的佛力,心中亦是激荡难平。然而,就在这举城欢腾、佛光普照的巅峰时刻,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通天光柱望向更高远的北方天际时——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脊椎猛然窜起!

那神圣辉煌的金色光柱,在极高极高的天穹深处,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折射。就在光柱映照的北方天际尽头,一片极其辽阔、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污般的暗红色光芒,正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那片血光,与佛光的金色形成了刺眼而诡异的对比,充满了不祥、杀伐与毁灭的气息!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天象的投影,一种巨大灾祸的预兆!

那血光的位置……正是帝国的龙兴之地,漠北草原的方向!

多吉坚赞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如同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他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片在金色佛光映衬下愈发显得妖异狰狞的血色天幕。桑杰益西上师圆寂前那如同诅咒般的预言,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清晰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此佛……若……再裂……则……山河……尽……染……赤……红……万……劫……不……复……”

手中的金刚铃杵,变得冰冷沉重。

315中文网推荐阅读:总裁老公:高先生的金丝雀飞了!风华正茂再重逢斩神:林七夜竟是我基友!重生逆天凰后:帝尊,你再撩!凤落紫霄之嫡女倾华假死后,彪悍农女拐个猎户生崽崽九天叶飘零瑶妃传浅予禇知白无明深渊快穿攻略之务实任务者原神:仙兽的我成为了执行官副本boss恋爱脑,娇娇宝快跑玄门小祖宗重生后再次封神【快穿】好孕尤物粉嫩嫩说好免费领福袋,你怎么骗我修仙从火影开始还散楼都市位面聊天群嫡女重生后,娇宠了高冷将军苟了千年,她的村民都成神了异世重生之:哥哥是个智能体快穿:宿主大大又抢男主了最后还是跟了你姚远小说全本免费阅读克苏鲁世界:我在那开诊所的日子蔚蓝档案重新的故事最强狂婿叶凡秋沐橙养老世界,玩成末日求生惊悚直播:人畜无害小白兔?猫猫我啊,靠养皇子升咖啦叙世羽奥特:带着游戏技能系统穿越了时空绮梦:王爷拥有读心术快穿之炮灰只想修炼姐姐的名字宫门深海来自旧时光我们的家人啊先婚后宠的妻神秘复苏,但是无敌原神:别跑呀,我的树王大人柯南:我的人设很柯学前夫,认输吧!我身价千亿你高攀不起独爱天价暖妻我的小青梅好可爱开局爆打懒儿,宿主她凶残成性至尊霸爱:火爆召唤师太妖孽穿越之许笑笑的修仙人生从五雷神火令开始:捕快修仙
315中文网搜藏榜:婚然心动,总裁的独家盛爱被休后:我带娘家登顶为王物业通知:违反规则将被抹杀极品男漂亮女七零嫁糙汉,我两胎生了五个崽夜月之暗东隅虽逝穿越莲花楼之李莲花,你要好好活脱离奴籍后,长姐回家种田了世子爷的心尖宠:长公主婚后日常道灵:噬道重生之霸气嫡女勇谋权快穿:宿主是个呆萌小花妖崩铁:重生成虚数之树管理员你咋掉到七十年代去啦?你妹又作妖啦充电风云录携随身厨房,穿到四合院,发大财爱你如旧霸总的冰冷特工妻权倾凰图:毒妃谋天下聊天群从魔改版火影开始暗黑向日葵我以癌细胞长生,无敌诸天万界我在侯府当调解员,被全家宠了退婚夜,疯批大佬撩她吻她失控了主母换嫁!美强惨夫君追妻火葬场逃荒后,我怀孕了快穿:美凶残女配她又在线崩人设豪门恩宠:总裁求爱记异次游戏怦然心动第五人格之在庄园中嗑到嗨!修仙:从感受杀气开始综影视之我靠生子变强从医十八年,重生到高考报志愿前神瞳之无限推演末世重生我靠囤货零元购硬核求生猎户家的小娇娇撩不停武祖之巅地府驻外临时工轮回者:从乐园逆子到亲儿子!我的宿主有点傻穿书七零小知青撩爆偏执大佬回到二十年前,我成了阿飘上古神工之术之傀儡天工心机王妃驾到,王爷哪里跑掉错时间段的士兵突击反派乖乖!我是来生崽的【快穿】汝本明珠
315中文网最新小说:飞升误闯星际,又又修搞点灵力跑道尽头的心动方程式我的治愈游戏成真了心机绿茶的攻略计划重生2000:高考状元为国争光重生后,这恶毒女配我不当了金光闪烁:我在远月冲上云霄圣者轮回兼祧两房?废后她重生之后杀疯了守归墟之门长安狐事长生:从开启第二丹田开始九大女帝爱上我,还得生孩子?小猪蛇找爸爸,全靠嘴甜哄妈咪开局杂役,吞噬成神靠联姻称霸忍界的宇智波八零重生:我养废了白眼狼们觉醒后更要努力被强制爱我,玄学大佬!专给霸总改运!快穿:什么反派那是亲亲老婆青春岁月的蜕变年代娇宠:重生军嫂又美又飒穿成炮灰后我靠美食爆红了飞升仙界,我搞职场KPI穿越之娇娇女的农门奋斗记快穿:黑月光她刀刀暴击真正的反派总以黑月光的形式出现凡骨铮铮我以平凡镇九天七旬老太守国门吴家儿郎镇山河便利店系统:在大佬心上种良田重生嫡女:虐渣后飒爆全京城光明神戒穿了又穿,我在兽世发光发热!易孕娇妻一胎三宝,绝嗣佛子狂宠综漫:成为恶魔后女主们开始恶堕溃道崩坏三,结果是前文明无限流:文明淘汰赛小女匪进京,全城都等着看戏时间的猫港综:我只想做点生意重生回到10岁1998年顶尖女特工小狍我呀,被迫万人迷惨遭强制爱新婚被换嫁?我带空间随军笑开花娇娇胎穿七零又虎又彪我在体制内当隐形大佬混沌碰瓷后,魔祖赖上我盗墓:老板,你的疯狗团打起来了我在冷宫当销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