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喘气的,都赶紧收拾!一炷香后,队伍开拔!”张峰厉声下令,不容置疑,“邕州城自身难保,没人会再管我们!”
命令一下,院子里顿时骚动起来。
流放者们脸上刚刚褪去的惊恐又被新的仓皇取代,但求生的本能和差役的鞭策让他们不敢怠慢。
纷纷挣扎着起身,寻找散落的行李,搀扶受伤的同伴。
慕千月与林月娘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行动。
张峰指挥若定,差役们纷纷行动起来,清点人数,催促动身。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就到。
队伍勉强集结起来,虽然人人满面尘灰,但在差役的驱赶下,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了这片已成废墟的客栈院落。
回头望去,邕州城已是满目疮痍。
队伍在差役的催促下,缓慢而艰难地行至城门口。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城门附近,黑压压地聚集了许多百姓。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烟尘,显然刚从这场大难中挣扎出来。
但当他们的目光捕捉到流放队伍中的慕千月和杨心儿时,原本麻木或悲戚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彩。
“恩人!是慕姑娘和杨姑娘!”
“她们要走了!”
“快!快把东西拿过来!”
人群骚动起来,人们不顾自身伤痛和损失,纷纷涌上前,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这些都是他们在这场劫难后,所能拿出的最珍贵、也可能是仅剩的财物。
一位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拉住杨心儿的衣袖,将一个小布包塞进她手里:“姑娘,拿着,路上吃……
要不是你们让赵大人开了城门,我这把老骨头就埋在里头了……”
一个汉子抱着懵懂的孩子,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这点东西,务必收下!给孩子沾沾福气,保佑恩人一路平安!”
杨心儿看着眼前一张张真挚而卑微的面孔,感受着手中那带着体温的、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馈赠”,突然鼻腔一酸,一股强烈的暖流冲撞着她的心扉。
这些刚刚失去家园、甚至失去亲人的百姓,在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之时,竟还念着报答之恩。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慕千月,心中泛起一丝不确定的波澜。
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自在的试探:“慕千月……你不会连这些可怜百姓的东西都要吧!”
慕千月正被一个孩童塞过来一枚干枣,闻声转过头。
她看着杨心儿眼中清晰的不忍与为难,又扫过周围百姓那殷切期盼、生怕被拒绝的眼神,她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杨心儿,你说得对。”慕千月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乡亲的心意,我们姐妹心领了!
但这些东西,是你们活命的根本,我们绝不能要!”
她的话让百姓们一阵骚动,纷纷想要再劝。
慕千月抬手,止住了大家的话头,继续道:“预言成真,是上天警示,非我二人之功。打开城门,是赵大人仁德。
我们能侥幸帮上忙,已是缘分。如今邕州城百废待兴,重建家园、抚恤伤亡,处处需要粮食和物资。
你们若真念着这份情,就请好好活下去,把这些东西留给更需要的老人和孩子,把邕城重新建起来!这,比给我们任何报答都强!”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通透。
说完,她轻轻将孩童塞过来的干枣放回那母亲的手中,拍了拍对方布满灰尘的手背,眼神坚定而温和。
杨心儿看着慕千月的侧影,心中那点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与释然。
她立刻明白了慕千月的用意,也转头对周围的百姓朗声道:“乡亲们,你们的好意我们真的不能收!
看到大家都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请你们一定保重!”
百姓们闻言,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更深的感激之情。
许多人抹着眼泪,不再强行塞东西,而是纷纷拱手、鞠躬,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敬意。
“恩人高义啊!”
“一路平安!菩萨保佑你们!”
“谢谢!谢谢姑娘……”
在一片真诚的祝福声中,流放队伍缓缓通过了城门。
慕千月和杨心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残破却充满生机的土地,以及那些久久不愿散去、挥手告别的身影是,
然后转身,汇入队伍,向着未知的前路走去。
阳光穿透尚未散尽的尘埃,照亮她们前行的道路,也映照着身后那座伤痕累累却人情温暖的城池。
队伍蹒跚远去,融入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之中。
邕州城门口,百姓们仍久久伫立,目送恩人离去。
城门楼之上,两道身影悄然凭栏。
巡抚赵同舟目光深邃,追随着队伍中那两个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脸上不见平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关乎未来的重注。
站在他身侧的亲随子敬,顺着大人的目光望去,脸上却满是不解与轻慢。
他终是按捺不住,低声嘟囔道:“大人,不过是一队戴罪流放的囚徒,其中多是犯官家眷,命运早已注定,何劳您亲自来此相送?这……未免有失身份。”
赵同舟并未立刻收回目光,只是淡淡道:“送?子敬,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是来送行的?”
他这才缓缓转身,视线扫过城下忙碌安置的受灾百姓,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城遭大难,百废待兴,本官来此,是巡查灾民安置情况,查看城门防务是否稳妥。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落在子敬脸上:“本官分明派你监管南城废墟清理与临时帐篷的搭建。
你不在那边督促,为何会来到这西门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