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灯火彻夜未熄。
苏贵人小产的消息像阵阴风,卷过重重宫阙。各宫纷纷落门闭户,连最跋扈的妃嫔都敛了声响,生怕在这当口触了霉头。
秋水苑却破例亮着灯。林薇薇独坐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特许查案的懿旨。绢帛上的凤印还带着朱砂的潮气,像刚凝固的血。
“才人,安远侯府送来的。”小凳子呈上个紫檀匣子,开阖间泻出参香。
匣中躺着支百年老参,参须却诡异地缠成结状。林薇薇拨开参须,底下压着张薄纸,墨迹斑斑写着三个字:“彻查到底”。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惊起檐下宿鸟。她迅速合上匣盖,心跳如擂鼓。
次日清晨,太医署弥漫着药味与不安。院判领着众太医跪迎凤旨,额角沁着细汗。林薇薇跨进门槛时,满堂目光如针刺来。
“本宫奉旨协查苏贵人小产一案。”她展开懿旨,声音清凌凌落在寂静里,“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谢云止立在最末,青色官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上前引路时,袖风带起一阵苦香。
医案库房幽深如穴。林薇薇按图索骥,指尖在“长春宫”的标签上停留。抽出的脉案厚得惊人,墨迹从三年前的娟秀渐变成如今的狂乱。
“苏贵人的胎,”她忽道,“从一开始就太稳了。”
谢云止正在整理银针,闻言针囊落地,细针散作星芒。
“才人何出此言?”
她将脉案推到他面前。孕初的记载墨色深重,像是要力透纸背;近月的笔迹却浮滑无力,仿佛书写者心神不宁。
“同一个太医,同一个人,笔力相差至此——”抬抬眼,“谢太医不觉得奇怪么?”
窗外忽传来争执声。院判正拦着个满脸焦灼的太医:“王太医!您不能进去!”
那太医却直冲到林薇薇面前,扑通跪倒:“才人明鉴!下官上月就发现苏贵人脉象有异,可院判不许上报啊!”
满堂死寂。院判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要辩解,却被林薇薇抬手止住。
“王太医,”她弯腰扶起老者,“慢慢说。”
原来苏贵人孕后一直服用某种安胎丸,方子来自坤宁宫。王太医半月前验出药丸里混了微量红花粉,禀报后却遭申斥。
“红花粉……”林薇薇捻着指尖,“可是能令脉象显得平稳那个?”
谢云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待众人望去,他已恢复如常,只袖口沾了点飞溅的茶渍。
黄昏时分,林薇薇捧着几卷可疑脉案返回秋水苑。途经太液池,见几个小太监正在打捞什么。水面浮着些白色碎片,像是打碎的瓷瓶。
“才人留步!”含翠不知从何处闪出,笑容僵硬,“娘娘请您去尝尝新贡的荔枝。”
坤宁宫里荔枝红得剔透,皇后指甲上的丹蔻却比荔枝更艳三分。
“本宫记得,林才人最是细心。”皇后拈起颗荔枝,汁水染红指尖,“苏贵人这事……可查出什么了?”
林薇薇垂首:“尚未有定论。”
“哦?”皇后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那王太医突发急病,才人可听说了?”
殿内冰鉴冒着丝丝白气,林薇薇却觉得有汗顺着脊背滑落。
回到秋水苑时,月已上中天。她推开寝殿门,猛地顿住——
多宝格暗榫被人动过,郑贵妃那本《香乘》摊在案上。翻开的页面上,有人用胭脂草草画了条扭曲的红线,从太液池直指长春宫。
她点亮灯烛细看,发现书页间夹着根银针。针尖发黑,沾着些许暗红色粉末。
窗外忽传来三声猫叫,两长一短。她推开窗,见谢云止站在墙角的阴影里,朝太液池方向指了指。
池边柳树下,隐约有金光一闪。
今夜无眠的人,注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