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公公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投入林薇薇的颈窝,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太液池再起波澜,且是在北狄使团入京当夜,这绝非巧合。
乌缇玛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在她眼前浮现,空灵而诡谲。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沸腾的池水,墨色触须,昏迷的侍卫……这是邪神力量外泄加剧的征兆!谢珩的神魂,恐怕真的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传本宫的话,”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严守太液池,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北狄使团的人。昏厥的侍卫立刻隔离,寻可靠太医诊治,对外只说是感染急症。再有异动,即刻来报,不得声张。”
“是,娘娘。”福安的声音带着颤,却不敢多问,躬身退入黑暗。
殿内重归死寂。林薇薇靠在冰冷的窗棂上,只觉得胸口窒闷。谢景云知道了吗?他此刻又在做什么?是调兵遣将,还是与那北狄萨满虚与委蛇?
她摊开掌心,那枚微小的银锁片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泽。“珠藏影璧,光溯月华。心灯不灭,方见灵芽。” 谜语般的字句,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起
后半夜,雪停了,一轮将满未满的冷月挂上中天,清辉洒落,将覆雪的宫苑映照得一片澄澈,也投下无数扭曲拉长的暗影。
林薇薇毫无睡意。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长发紧紧束起,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潜出了长乐宫。
“影璧”。宫中以“影璧”为名的建筑或景致并不多。最着名的,便是位于皇宫中轴线末端、靠近太庙的“九龙影璧”,那是一座巨大的琉璃照壁,上面浮雕着九条形态各异的蟠龙,月光下,龙影投在壁前的空地上,据说能随月光移动,宛如活物。
她借着廊柱、假山的阴影遮掩身形,小心翼翼地向九龙影璧靠近。越是靠近太庙区域,巡逻的侍卫便越发密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她屏住呼吸,将身形融入墙角的黑暗,等待一队侍卫交错而过的间隙,如同狸猫般迅捷地掠过空地,贴近了那座巨大的影璧。
冰冷的琉璃触感传来。她靠在壁侧,仔细回想银锁片上那喜鹊瞳孔刻痕所指的方位——并非影璧本身,而是影璧在特定时刻,影子所指向的方位!
她抬头望月,估算着时辰和月光的角度。子时已过,月偏西南。她绕到影璧前方,看着月光将九龙狰狞矫健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那影子如同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其中一条龙的龙尾影子,不偏不倚,正指向太庙侧面的一处小院——那是供奉历代有功皇室宗亲牌位的偏殿之一,平日里香火稀落,少有人至。
“光溯月华”……月光指引的方向!
承
那处偏殿院门紧闭,锁头锈迹斑斑,显然久未开启。林薇薇绕到院墙一侧,找到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略微松动的砖石,费力地挪开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挤了进去。
院内荒草及膝,积雪覆盖下更显凄凉。殿宇不大,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灯火。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借着月光,摸索着推开虚掩的殿门。
“吱呀——”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殿内充斥着陈年香火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冰冷而滞重。月光从破旧的窗棂间隙漏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无数黑沉沉的牌位层层叠叠地排列在神龛之上,像一双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不速之客。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落在靠近角落的一个牌位上。那牌位似乎比周围的更干净些,积灰也少。她走近,借着微光,看清了上面的字——“皇考睿亲王谢珩之神位”。
果然是这里!衣冠冢在太庙主殿旁,而他的牌位,却在这月光影子指引的、不起眼的偏殿角落。
“珠藏影璧”……珠子会藏在这里吗?
她仔细检查牌位周围,甚至尝试移动牌位本身,却一无所获。殿内除了牌位和香案,空空荡荡,并无任何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
难道理解错了?她蹙眉沉思,目光再次落回那“睿亲王”的牌位上。谢珩……母亲郑婉……“心灯不灭”……
她脑中灵光一闪!长明灯象征神魂,灯在太庙偏殿,而牌位在此处。“心灯”指的或许并非实物之灯,而是供奉之意念,是这牌位所代表的“存在”!
她再次审视那牌位,这一次,她注意到了牌位底座与神龛木板接触的边缘,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缝隙。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探入,感觉到一丝松动。用力一抠,一块薄薄的、与底座同色的木片被取了下来,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珠子,只有一卷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小的物事。
转
林薇薇的心跳如擂鼓。她迅速将东西取出,塞入怀中,将木片复原,不留痕迹地退出了这间阴森的偏殿,沿着原路返回。
回到长乐宫,天色依旧沉黑,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她栓好门闩,这才就着室内唯一一盏长明灯的微弱光芒,展开了那卷油纸。
里面是一本薄如蝉翼、比巴掌还小的册子,纸张泛黄,质地奇特,触手柔韧。封面上无字。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上面是母亲郑婉那熟悉的娟秀字迹,墨色深黑,仿佛昨日才写下:
“珩郎亲鉴:
此乃《净源秘录》残卷,妾呕心所得,录有净化‘源质’、稳固神魂之法。然此法凶险,需‘定魂珠’护持心脉,需身负至纯血脉者主导,需龙气鼎盛之皇权者护法,三者缺一,必遭反噬,万劫不复。
珠之下落,妾已托付挽月,藏于‘影月交汇,鹊瞳所凝’之处。若后人得此,当慎之又慎,非时机成熟,不可妄动。
……北狄萨满,擅‘移魂寄窍’之术,可附身傀儡,防不胜防。宫中恐早有渗透,切念切念。”
后面几页,则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阵图以及行气法门,深奥晦涩。
林薇薇合上册子,掌心已被冷汗浸湿。母亲不仅留下了线索,更留下了具体的法门!但条件也极为苛刻。定魂珠尚未找到,谢景云的态度晦暗不明,而北狄萨满竟有“附身”之能?想到乌缇玛那诡异的眼神,以及宫中可能存在的、被控制的“傀儡”,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影月交汇,鹊瞳所凝”——这与银锁片上的线索吻合,指的就是刚才那处偏殿,睿亲王的牌位之下。可那里只有这本册子,并无定魂珠。
是母亲记错了,还是挽月姑姑后来又将珠子转移了?或者……这册子本身,就是“灵芽”?
合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的一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
她猛地警觉,吹熄了长明灯,隐入黑暗。
片刻后,窗纸被人从外面用唾液濡湿,捅开一个小洞。一只眼睛凑了上来,向屋内窥探。
那眼神,呆滞,空洞,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林薇薇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那眼睛窥探了半晌,似乎未发现异常,悄然离去。
直到那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林薇薇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那是谁?是被乌缇玛控制的傀儡吗?他们已经注意到她的行动了?
她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净源秘录》,仿佛攥着一把双刃剑。它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更深的危机和更庞大的谜团。
定魂珠究竟在何处?
那个被附身的窥探者,又会是谁?
谢景云,在这盘棋上,到底执的是黑子,还是白子?
窗外的月光渐渐黯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