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萤花山谷,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细腻的丝线。男孩——此世的苏珩,依旧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她素白的衣裙与如雪的长发在荧荧光晕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可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眸,却深邃得如同承载了万古星霜,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极其复杂沉重的情感,但核心处,是一种他能够清晰感知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悲伤?
云……璎?男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稚嫩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着什么,却一无所获。但他心中的那份莫名的亲近感与信赖,却愈发清晰。他放下手中的古籍,从石凳上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仰着头,清澈的目光中带着纯然的好奇: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感觉……你好像认识我很久很久了。
云璎依旧维持着蹲姿,与他平视。她看着这张与记忆深处兄长幼年时高度重合、却又带着此世独特安宁气息的脸庞,听着他带着童真的疑问,心中百感交集。万千话语涌到嘴边,关于寂灭荒原的逃亡,关于那半个染血的馒头,关于狼群,关于天哭,关于溯渊的诞生,关于跨越生死与纪元的寻觅……这一切的一切,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在宁静山谷中读书的男孩来说,都太过沉重,太过遥远,甚至……可能是一种残忍的惊扰。
他此世,似乎拥有了她曾渴望兄长能拥有的、平凡却安宁的童年。
她不能,也不愿,现在就打破这份宁静。
于是,她将所有的波澜壮阔与刻骨铭心,都压回了心底最深处,只是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仿佛能融化冰霜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她那张常年冰封的脸,瞬间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神性悲悯的美。
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梦呓,生怕惊飞了谷中的萤火,路过这里,感受到了一种……很温暖、很熟悉的气息,所以就下来看看。
她避重就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男孩刚刚放下的那本古籍上。书页泛黄,材质特殊,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却隐隐流动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道韵。这绝非流萤界这等小型位面应有的寻常书籍。
男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很自然地拿起书,递向她,带着点分享的意味:你在看这个吗?这是爷爷留给我的,他说是我们家传的,里面的字奇奇怪怪的,我看不太懂,但看着很舒服。
云璎心中一动,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本古籍。指尖触碰到书皮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魂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自书页中传来,与她怀中的苏珩魂魄,以及眼前男孩的本源,产生了三重共鸣!
这书……蕴含着他前世灵魂的碎片印记!是苏渊父亲的手笔?还是轮回中的某种奇妙际遇?
她轻轻翻开书页。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种由极其细微、不断变幻的灵魂光屑组成的图案,它们流动着,组合着,演绎着某种基础的、却直指大道的呼吸吐纳法与神魂观想图。这法门温和而中正,不带任何攻击性,专注于温养魂源,稳固灵台,明心见性。对于此世尚未正式踏入修行之路的苏珩而言,这是最完美、最安全的奠基之法,能潜移默化地滋养他的灵魂,唤醒深层潜力,却又不会拔苗助长,破坏他此世的成长轨迹。
更重要的是,云璎能感觉到,这法门与她怀中的生命道种气息隐隐相合,长期修习,能让他未来的道基与生命本源更为亲近。
原来……早有安排。是父亲苏渊跨越轮回的守护?还是兄长灵魂深处不灭灵光的自发引导?
她合上书,递还给男孩,眼中的温柔更甚:这本书,很好。你要好好保管,认真看,认真……感受。她斟酌着用词,它会让你……变得更好。
男孩接过书,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变得更好具体指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善意与鼓励。
就在这时,谷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提着灯笼、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似乎是男孩口中的。
云璎知道,她该离开了。此刻相认,时机未到。她需要确认此世苏珩所处的环境是否安全,也需要给他一个正常的、不受前世沉重记忆影响的成长空间。
她深深地看着男孩,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的模样,牢牢刻进灵魂里。然后,她缓缓站起身。
我该走了。她轻声说。
男孩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他向前追了一小步:你还会再来吗?
云璎回头,看着他依恋的眼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保证道:会的。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或者……当我觉得是合适的时候,我会再来看你。
说完,她不待男孩再问,身形便向后缓缓退去,如同融入月色与萤光之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男孩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古籍,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久久不散。
谷外的老者走近,慈祥地问道:小珩,在看什么呢?刚才和谁说话?
男孩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茫,但更多的是某种莫名的明亮光彩,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爷爷。是一个……很特别的过客。
远处,云璎隐于虚空之中,默默地注视着山谷中的一切,直到看到那老者确实对苏珩关怀备至,气息淳厚中正,并非歹人,才稍稍安心。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光芒温润、仿佛了却一桩巨大心愿而显得格外祥和安宁的馒头,轻声道:
哥,找到你了。
这一世,换我来守着你,护你……安然长大。
这场跨越生死轮回的重逢,在无言的凝望与克制的守护中,画下了暂时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