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脆如夜莺啼谷,却又带着一丝磨砂般的质感,糅合成一种奇异的、勾人心魄又令人不安的调子,穿透风雨,精准地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小野猫? 爪子利?
我猛地抬头,雨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又被他迅速眨去。礁石之上,那道纤细的黑影在风雨中衣袂飘飞,仿佛随时会融于夜色,唯有那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隔着雨幕,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牢牢锁定了我。
不是林雪儿那种矫揉造作的楚楚可怜,也不是柳莺儿那般肤浅的刻薄恶毒。这双眼睛里的东西更复杂,更幽深,带着一种洞悉什么的了然和游刃有余的玩味。
她是谁?! 刚才那精准致命的银针…是她发的? 敌?友?
巨大的疑问和警惕让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将受伤踉跄的王崇山往后挡了挡,尽管我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手腕上的“螯”微微发烫,能量似乎恢复了一丝,但面对这样一个神秘莫测、敌友未分的对手,我不敢有丝毫妄动。
王崇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看看我,又看看礁石上那道鬼魅般的黑影,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下去。
那黑影,似乎被我这下意识的保护动作逗乐了。蒙面黑纱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雨淹没的轻笑。
她足尖在湿滑的礁石上轻轻一点,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飘然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我们前方不远处。距离更近,那双桃花眼里的光芒愈发清晰,甚至能看清眼角微微上挑的、那一抹天生的风流媚意,此刻却淬着冰冷的寒芒。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那道火辣辣的伤口和湿透狼狈的工装上扫过,又在王崇山惊惶的脸上停留一瞬,最后重新落回我紧绷戒备的脸上。
“啧,真狼狈。”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嘲讽,“东海这趟浑水,也是你这刚断奶的小猫能蹚的?瞧瞧,漂亮脸蛋都划花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仿佛熟稔的调侃,却字字句句都带着刺探的钩子。
我死死盯着她,抿紧嘴唇,不发一言。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冰冷刺骨。
“不过嘛…”她话锋一转,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东西,“能放倒‘深潜者’的信徒,倒是有点意思。用的什么宝贝?让姐姐瞧瞧?”
深潜者?信徒?是指刚才那些攻击方式诡异疯狂的追兵?她知道他们的来历?!
我的心猛地一沉!萧烬警告过的三股暗流之一——信奉深海古神的疯子教团!
她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冷香,混合着血腥和海腥气,扑面而来。那香气不似寻常脂粉,倒像是…某种珍稀的、带着毒性的冷香料。
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上冰冷湿滑的礁石,再无退路。王崇山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怕什么?”她轻笑,黑纱下的唇角弧度似乎更明显了些,“姐姐刚才可是救了你们。不然,你们现在已经是两具被掏空脑髓、献给‘父神’的祭品了。”
掏空脑髓?!祭品?!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目光如同黏腻的蛛丝,在我脸上逡巡,最终,定格在我紧握的、戴着“螯”的左手手腕上。
那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探究欲!
“哦?原来是靠着这个?”她声音里的玩味陡然加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贪婪,“好东西啊…这波动…这工艺…绝非俗世之物。小野猫,你背后的主人…倒是舍得下本钱。”
她知道了!她看出了“螯”的不凡!她甚至猜测我背后有人!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绝不能暴露萧烬!绝不能暴露地下基地!
我猛地将左手藏到身后,眼神冰冷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与你无关。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她重复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里面的光芒却冷得渗人,“姐姐我啊,最近正好对东海这些小虫子们的勾当有点兴趣。尤其是…他们好像弄丢了一件挺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瑟瑟发抖的王崇山。
“碰巧,又看到你这只带着稀奇爪子的小野猫也在找东西…姐姐好奇嘛。”她摊摊手,动作慵懒随意,却带着毒蛇般的威胁,“不如这样,你告诉姐姐,你在找什么?或许…姐姐能帮你呢?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总比多个…死人强,对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又捻住了一枚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银针,针尖对准了王崇山的咽喉!
王崇山吓得白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逼问! 赤裸裸的逼问! 她不仅要逼问我,还要用王崇山的命来逼问!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愤怒和一种被玩弄的屈辱感让我几乎失控! “螯”的能量在腕部微微躁动,但我丝毫不怀疑,在我激发之前,她那枚诡异的银针就能刺穿王崇山的喉咙!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刹那——
“唔——!”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突然从我身旁的王崇山喉咙里挤出!
不是吓的!
只见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布满了血丝!整张脸瞬间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痉挛!嘴角甚至溢出了带着泡沫的白沫!
中毒了?!
什么时候?!
我猛地看向那黑衣女子!
她却也是微微一怔,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惊疑!显然,王崇山这突如其来的剧烈中毒反应,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是她下的毒?!
那是谁?!
“呃…啊…钥…钥匙…他们…咕…” 王崇山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音节,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他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手指颤抖着想要抬起,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喂!你怎么样?!”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想去查看,手指刚触及他的皮肤,就感到一股异常的滚烫和肌肉僵直的痉挛!
“没用了。” 黑衣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凝重,她迅速扫视四周黑暗的礁石,眼神锐利如鹰,“是‘蜗牛毒’,见血封喉,延迟发作…好狠的手段!我们被盯上了!刚才那些杂鱼只是诱饵!”
蜗牛毒?延迟发作?诱饵?!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就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连王崇山何时中的毒都不知道!
“咻咻咻——!”
就在此时!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从不同方向的黑暗礁石后疾射而来!目标不再是王崇山,而是直取我和那黑衣女子!劲风凌厉,远超刚才那些教团疯子的攻击!
黑衣女子反应极快,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忽扭动,手中银针连弹,精准地击飞了射向她的几枚暗器!那暗器撞在礁石上,发出“叮叮”的脆响,竟是几枚打磨得极其锋锐的、边缘泛着诡异蓝光的…贝壳?!
而射向我的,是三枚呈品字形封死退路的乌黑短矢!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
躲不开了!
“影梭”内衬能抵挡冲击,但能否防住这明显淬了剧毒的箭矢?!
生死关头!
“嗡——!”
手腕上的“螯”再次传来剧烈的能量涌动!几乎是本能驱使,我猛地抬起左手,将所能调动的能量全部向前推出!不是精确脉冲,而是一次混乱的、全力的能量释放!
一道扭曲的、淡蓝色的能量屏障瞬间在我身前张开!范围不大,却堪堪挡住了那三枚毒矢!
“噗噗噗!”
毒矢撞在能量屏障上,如同撞入粘稠的胶体,速度骤减,最终无力地掉落在地。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震得我手腕剧痛,整条左臂瞬间麻木!“螯”表面的幽蓝光芒急剧闪烁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显然能量再次耗尽!
而就在能量屏障张开的刹那——
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那黑衣女子,在击飞贝壳暗器的间隙,猛地转头看向我张开的能量屏障!
她的桃花眼中,那一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极度震惊的光芒!甚至…夹杂着一丝骇然和…狂热?!
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却又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那光芒只是一闪而逝,立刻被更深的警惕和冰冷所取代。
“走!
她猛地低喝一声,不再理会地上已经停止抽搐、显然气绝身亡的王崇山,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朝着与我能量屏障相反方向的礁石阴影处掠去!
与此同时!
更多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般从黑暗中倾泻而出!目标集中笼罩向我!显然,我刚才张开的能量屏障,彻底吸引了暗处敌人的注意和杀意!
我被放弃了! 她利用我吸引了火力,自己脱身了!
巨大的愤怒和被利用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恐惧!
但我已无暇咒骂!
暗器如雨点般袭来!“螯”能量耗尽,“影梭”不可能完全挡住所有攻击!
拼命了!
我猛地向旁边一块巨大的礁石后扑去!身体在地上狼狈翻滚,尖锐的礁石刮破了工装,在皮肤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叮叮当当!” 无数暗器密集地钉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和礁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必须离开这里!
借着礁石的掩护,我连滚带爬,朝着与那黑衣女子相反、更深入黑暗礁石区的方向亡命奔逃!身后,破空之声和隐约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风雨更大了,能见度极低。脚下的礁石湿滑无比,好几次险些摔倒。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手臂的麻木感尚未完全消退。
就在我几乎要力竭,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的刹那——
前方一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矗立的礁石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
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冰冷的手!
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般箍住了我的腰,将我还未发出的惊呼和所有挣扎,强行拖入了那块巨大礁石之后、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海水侵蚀出的狭窄洞穴之中!
“唔——!”
是谁?!
极度的惊恐让我疯狂挣扎!徒劳地用肘击、用脚踢身后的人!但那人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纹丝不动!捂住我嘴的手冰冷而用力,带着一种淡淡的、奇异的…药草和硝石混合的味道?
洞穴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和洞外风雨呼啸、追兵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嘘…别动。” 一个压得极低的、略带沙哑的年轻男声,贴着我耳边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抑着的紧张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不想被那些‘拾贝人’做成标本,就安静点。”
拾贝人?标本?
这又是什么?!
身后的男人气息灼热,紧紧贴着我,我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同样剧烈的心跳,以及…他身上某种硬物硌着我的触感。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洞穴附近,似乎失去了目标,正在周围礁石间烦躁地搜寻、低声用某种晦涩的语言交谈着。那语言扭曲怪异,完全不似中原官话,甚至不像任何已知的番邦语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慢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外面的搜寻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洞穴内,只剩下我们两人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
捂住我嘴的手,缓缓松开了些许,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箍住我腰的手臂也略微放松,却依旧保持着禁锢的姿态。
“你…” 我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试图扭头看清身后的人。
“别回头。” 他的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热气喷在我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不想惹麻烦,就当没见过我。”
他的语气很奇怪,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却又在…保护我?或者说,避免更大的麻烦?
“刚才…谢谢你…”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不管怎样,他确实暂时救了我。
“谢?”他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与他年轻声线不符的疲惫和讥诮,“谢我什么?谢我把你拽进这可能更深的麻烦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
“听着,”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和低沉,“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找的是什么,立刻离开东海。这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浑得多,深得多。‘拾贝人’、‘船匠’、还有那些‘潜渊的疯子’…他们争夺的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拾贝人?船匠?(指南洋商会?)潜渊的疯子?(指深海教团?)他竟然也知道这些暗流?!
“你到底是谁?”我忍不住追问。
“一个不想惹麻烦的麻烦。”他避而不答,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追兵暂时走了,但不保证不会回来。这个洞穴也不安全。我数三声,我会放开你。你往东,沿着海岸线走三里,有一处废弃的烽火台,暂时可以藏身。然后,天亮之前,立刻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等等!王崇山他…”我还想追问关于王崇山中毒和“钥匙”的事。
“他死了!‘蜗牛毒’无解!他知道的,已经带进海里喂鱼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至于你想找的东西…忘了它。那不是宝贝,是诅咒。谁碰,谁死。”
“三。”
他的手臂开始松开。
“二。”
捂住我嘴的手也移开了。
“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一股巧劲传来,将我直接推向了洞穴东侧的出口方向!
我踉跄着扑出洞穴,下意识地回头——
洞穴深处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挺拔却透着孤绝意味的年轻背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相反方向的洞穴深处退去,瞬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药草与硝石混合的奇异味道,以及…无尽的谜团。
拾贝人…船匠…潜渊的疯子… 王崇山死了… 钥匙是诅咒… 还有一个神秘莫测、不愿露面的年轻男人…
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让我混乱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
东边…三里…废弃烽火台…
看了一眼手腕上已经彻底黯淡的“螯”,咬了咬牙,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地朝着他指示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入更深的雨夜和未知之中。
而在我看不见的身后。
那片吞噬了王崇山尸体和无数秘密的、咆哮着的墨色海面上。
一艘没有任何灯火、如同幽灵般的双桅帆船,正静静地、无声地…破开浪涛。
船头,立着一道身影。
披着厚重的、绣着奇异海兽纹路的斗篷,面容隐藏在兜帽的深深阴影之下。
只有一只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伸出斗篷,轻轻按在船舷之上。
手腕上,戴着一串由某种深海生物骨骼打磨而成的、泛着幽幽磷光的奇特念珠。
他的目光,似乎正穿透重重雨幕,精准地投向。
我渐渐消失在海岸线黑暗中的渺小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