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紫宸殿内,那积压的怒火与恐慌几乎化为实质,排山倒海般向我压来!
“妖女!你还敢来?!说!你对朕的太子做了什么?!”
那根颤抖的手指,那布满血丝、几近疯狂的眼睛,还有龙榻上太子萧珩那微弱却持续的痛苦呻吟,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可怖画面。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我无所遁形。
巨大的恐惧攫住心脏,我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就在此时,萧烬那冰冷沉静的背影,以及他方才在马车上那句“保住你自己的命,清醒地走进紫宸殿”的指令,像是一根无形的线,强行拉扯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我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真的坐实了“妖女”的罪名,万劫不复。
我强迫自己屈膝跪下,深深俯首,将颤抖掩藏在宽大的斗篷和恭敬的姿态之下,声音竭力维持着镇定,却依旧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惧与哽咽:
“陛下息怒!民女万万不敢!民女昨日确曾蒙太子殿下召见于揽月轩,殿下念及旧日情谊,垂询民女家中变故,民女感念殿下恩德,唯有叩谢…除此之外,绝无任何逾越之举!殿下突发恶疾,民女听闻亦是五内俱焚,痛心不已…民女实在不知殿下为何如此,更绝无可能行任何伤害殿下之事!请陛下明鉴!”
我将萧烬教我的话复述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卑微的哭腔,却又清晰可辨。
“巧言令色!”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根本不信,“旧日情谊?垂询?朕看是私会密谋!若非你行那魇镇邪术,太子怎会在你离去后便突发此等诡疾?!还有宫中数人出现类似症状,皆与东宫有关!不是你这妖女带来的灾祸,又是何人?!”
“陛下!”我抬起头,泪水适时地滑落(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刻意),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委屈和难以置信,“民女手无缚鸡之力,自幼长于深闺,何曾懂得什么魇镇邪术?此等滔天大罪,民女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触碰啊!若真是民女所为,民女又岂会乖乖留在静苑,等候陛下查问?早已逃之夭夭了!请陛下想想,民女有何理由要谋害太子殿下?殿下于民女有旧恩,民女感激尚且不及啊!”
我哭诉着,逻辑虽简单,却直指要害——动机和能力。一个失怙失恃、依附着未来夫君的孤女,有什么理由和能力去谋害储君?
皇帝显然被我的辩驳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但他心中的疑惧和愤怒并未消减,反而因为找不到更确切的发泄口而愈发暴躁:“还敢狡辩!皇城司密报,昨日你离去时神色慌张,臂上还有伤痕!太子更是紧握你手!这岂是寻常谢恩?!”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果然连这些细节都查到了!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细化辩解时,一直沉默立于前方的萧烬,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稳淡漠,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暴怒的皇帝。
“陛下。”萧烬微微躬身,语气听不出波澜,“皇城司办案心切,或有疏漏。臣已问过,卫氏昨日手臂伤痕,乃是在灰烬河谷受惊奔逃时,被枯枝划伤所致,静苑仆役皆可作证。至于太子握其手——”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龙榻上的太子,又看向皇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少年人一时情急失态,亦非不可理解。毕竟,卫氏曾是其倾心所求之女。如今落难,太子仁厚,心生怜悯,举动略失分寸,也并非一定与邪术有关。”
他这番话,看似在解释,实则轻描淡写地将“私会”引向了风月旧事和太子单方面的“失态”, subtly将我从主动勾引或施行邪术的嫌疑中剥离出来,反而暗示太子或许才是行为出格的那一个。
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萧烬的话,他不能完全无视。尤其是涉及到太子私德有亏的可能,这比单纯的被邪术所害更让他难以接受,却也…更符合某种他不愿承认的、关于儿子对眼前这个女子执念的认知。
“即便如此…”皇帝的语气稍有缓和,但疑窦未消,“那太子和宫人之疾又如何解释?太医署众卿皆言闻所未闻,症状诡异,非比寻常!钦天监更是奏报‘荧惑守心’,天象示警,主后宫阴祸!”他说着,目光再次锐利地刺向我。
跪在下面的太医们纷纷低头,面露惭惶之色。而角落那位钦天监的老者,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萧烬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静得可怕:“陛下,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岂可尽信?至于太子病情…”
他话未说完,龙榻上的萧珩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拉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猛地又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近乎发黑的血液!
那血液溅在明黄色的锦被上,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那血沫之中,似乎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絮状物!
“珩儿!”皇帝惊骇欲绝,猛地扑到榻前。
太医们顿时乱作一团,慌忙上前施救,殿内一片混乱。
我也被那可怕的景象惊得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灰色的…是…“石瘟”的菌丝?!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吗?!
就在这片混乱中,萧烬的目光越过慌乱的人群,再次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深邃冰冷,无声地传递着指令。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时机到了。
我猛地以头叩地,声音带着极大的恐惧和决绝,尖声道:“陛下!陛下!民女…民女或许知道太子殿下所患何疾!”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混乱的紫宸殿!
所有动作都顿住了。
皇帝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你说什么?!”
就连正在施救的太医们也愕然地停下了动作,看向我。
萧烬站在一旁,面色沉静无波,仿佛早已知晓。
我抬起头,脸上泪水未干,眼神却充满了某种豁出去的、基于求生本能的“急智”,颤声道:“民女不敢隐瞒!昨日民女前往灰烬河谷祭拜…亲眼目睹了…目睹了琉璃厂矿坑下的惨状!那些…那些得了怪病的工匠…他们的症状…他们呕出的血…似乎…似乎与太子殿下…”
我故意说得断断续续,充满恐惧,仿佛只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发了可怕的回忆。
“灰烬河谷?矿坑?”皇帝眉头紧锁,他显然知道那里出了事,但具体细节未必清楚,“什么怪病?!”
一名太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失声道:“陛下!臣等方才就觉太子症状虽烈,却似有某种…某种眼熟之处!经卫小姐提醒,臣想起曾在一本极其偏门的古籍杂症录中见过类似记载,提及西南深山中一种奇石,采掘者会染上一种怪病,体生灰斑,咳血不止,谓之…‘石痨’或…‘石瘟’!其症凶险,且…似乎会染人!”
另一名太医也恍然道:“是了!臣也想起来了!那书中记载症状,与太子殿下和那几名宫人确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书年代久远,记载语焉不详,臣等一时未能联想…”
太医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附和。将太子的病归咎于一种“古籍记载的奇症”,总比承认是束手无策的“邪术”或“天谴”要好,至少…他们或许能暂时摆脱无能之嫌。
皇帝的脸色惊疑不定,看看我,又看看太医,最后目光落在萧烬身上:“摄政王!灰烬河谷矿坑之事,是你负责善后!这‘石瘟’之说,是否属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萧烬身上。
萧烬上前一步,面色凝重,沉声道:“回陛下,琉璃厂爆炸后,臣确在矿坑下发现了大量死状凄惨的工匠,症状诡异。为避免引起恐慌,臣已下令封锁消息,并命人查阅古籍,初步怀疑可能与某种矿物毒素或罕见疫病有关。却不想…太子殿下竟也…”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沉痛与意外,将知情的时间点模糊化,并将重点引向了“意外染病”而非“邪术”。
皇帝踉跄一步,脸色灰败,看着榻上痛苦不堪的儿子,喃喃道:“石瘟…竟是石瘟?!那珩儿他…他是如何染上的?!难道真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怀疑虽未完全消除,却已从“妖术”转向了“瘟疫”。
我立刻伏地,急声道:“陛下明鉴!民女昨日在矿坑附近祭拜,虽心惊于所见惨状,但迅速离去,并未深入接触任何病患或秽物!民女回城后已即刻沐浴更衣,并用烈酒石灰净身,至今身体并无任何不适!若民女是灾源,为何自身无恙?反倒是太子殿下…”
我适时停住,留下未尽之言——太子是如何染上的?他是否接触了其他源头?
皇帝的眼神剧烈闪烁,显然也被这个问题困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阴影的那位钦天监官员,忽然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陛下,纵然是‘石瘟’,而非邪术。然‘荧惑守心’天象确凿,主大灾,昭示阴戾之气侵扰紫微。疫病亦为灾殃之一种。此女…”
他浑浊的老眼转向我,带着一种莫测的幽光:“此女命格特殊,亲眷尽丧于灰烬之地,身带重煞,又恰于灾起之时接近储君…纵然非其本意,恐亦为…引灾之媒介。其存在本身,或便冲撞了东宫气运。”
他的话,阴毒无比!直接将我从“施行者”变成了“不祥的灾星载体”!无论是不是瘟疫,我的“不祥”都被坐实了!
皇帝的目光瞬间又变得冰冷锐利起来!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紫宸殿,果然每一步都是深渊!
萧烬的眼神也微微一冷,看向那钦天监官员。
殿内气氛再次凝固。
然而,就在皇帝似乎要被钦天监话语说动,目光中的杀意重新凝聚时——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惊恐尖利到了极点:
“陛下!陛下!不好了!永和宫…永和宫传来消息!丽妃娘娘…丽妃娘娘她…她也开始发热呕血,身上出现了灰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