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暗流的悄然平息,并未在云疏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迹。日子依旧如流水般静静淌过,外卖照点,游戏照打,直播偶尔开,七家的后辈们依旧会来,只是请教的问题愈发精深,云疏的指点却愈发简洁随意。
不知从何时起,楚雨薇和楚天明隐约感觉到,老祖宗似乎有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依旧整天懒洋洋地瘫在沙发里,对着游戏屏幕或外卖菜单,依旧是那副怕麻烦、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但仔细看去,又觉得他与这沙发、与这间屋子、甚至与窗外的车水马龙,融合得更加紧密,更加……自然。
若说以前的他,像是一块不慎落入凡尘、虽收敛光华却依旧能被人感知其不凡的美玉,那么现在的他,则像是彻底化为了河床底最普通的一粒鹅卵石,被流水经年累月地冲刷磨圆,棱角尽去,光华内蕴,与亿万沙石混在一起,再无半分特异。
他的气息彻底圆融内敛,行走坐卧间,与街边任何一个享受着平凡生活的年轻人再无二致。甚至,当他安静地待在角落时,存在感会变得极其稀薄,若不刻意去寻找,几乎会忽略他的存在。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云疏没有玩游戏,也没有看电视,只是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出租屋敞开的门口,看着楼道尽头那扇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中,尘埃缓慢地飞舞。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倒映着光与尘,却仿佛能穿透这方寸之地,看到更遥远、更本质的东西。
楚雨薇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小几上。她看着老祖宗的侧影,忽然觉得,此刻的老祖宗,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圆满。他不再需要像初来时那样,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属于遥远过去的疏离与探寻,也不再需要通过任何形式上的“修炼”或“感悟”来稳固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圆满,一种极致的内敛。
“老祖宗,吃点水果吧。”楚雨薇轻声说道。
云疏缓缓收回目光,那洞悉世事的深邃在他眼中一闪而逝,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慵懒平淡。他拿起一块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咀嚼着,目光又落回了那束光柱中的浮尘,仿佛那里面藏着比任何神通妙法都有趣的奥秘。
“嗯,这苹果挺甜。”他含糊地评价了一句,再无他言。
又有一次,隔壁那个内向的小男孩,在院子里拍皮球,不小心把球拍到了云疏脚边。小男孩怯生生地看过来,不敢过来捡。云疏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意地、用穿着拖鞋的脚尖轻轻一拨,那皮球便听话地滚回到了小男孩面前。整个过程自然无比,仿佛只是巧合,连一丝多余的力量波动都没有。小男孩抱起球,看了云疏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邻居叔叔比以前更……普通了,但也更让人安心了,他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跑开了。
云疏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继续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楚雨薇和楚天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悟渐生。老祖宗这是真正达到了古籍中记载的“和光同尘”之境。光而不耀,与万物混同,不显山露水,不刻意而为,却无处不在,无所不容。
他不再执着于“云极尊上”的过往,也完全接纳了“云疏”的现在。失忆带来的空白,已被这红尘烟火、被与这些后辈们点点滴滴的羁绊、被他自身对天地至理的重新体悟所彻底填满,并且打磨得浑圆通透。
他的力量,他的境界,已无需任何外显,尽数化为了他存在本身的一部分。他行走于这人间,便是这人间最自然不过的一道风景。
“老祖宗,”楚天明忍不住感叹道,“我感觉您……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云疏正试图用吸管喝完杯底最后一点奶茶,闻言,吸管发出响亮的空吸声。他放下杯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神惺忪:“有什么不一样?困了就想睡,饿了就想吃,累了就懒得动,不是一直都这样?”
他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舒适的轻响,对楚雨薇说道:“明天早上想吃巷口那家的豆浆油条,别去晚了,油条就不脆了。”
说完,他便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
楚雨薇和楚天明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那背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让他们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平和。
他们知道,老祖宗的心境已然圆满。往后的岁月,或许依旧是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但在这平淡之下,是一种返璞归真、与道合真的极致境界。他如同这城市地底深处缓缓流淌的安宁地脉,无声无息,却滋养万物,护佑一方。光而不耀,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这,便是云疏此刻,亦是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