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后山禁地,镇魔窟入口。
此地与山前的云雾缭绕、仙鹤清鸣截然不同。阴风惨惨,怪石嶙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的、深入岩石骨髓的血腥味和怨憎之气。一座巨大的、仿佛被鲜血浸染过的暗红色石碑矗立在洞口,上书三个狰狞扭曲的古篆:镇魔窟。
张正清站在洞口,咽了口唾沫,腿肚子有点转筋。他早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伤势在师门的灵药和他自己抄了不知道多少遍《清静经》后已然痊愈。但面对这传说中的宗门禁地,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娘的……师傅这老梆子,是真往死里练我啊……”他小声嘀咕着,脑海里又浮现出师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老脸和那句“镇魔窟最底层,待三个月,画出五雷斩邪符”。
五雷斩邪符!那可是龙虎山【玄敕】一脉的高阶符箓,引动天雷正气,专破邪魔外道,威力极大,绘制极难,对心神、法力要求都极高。他之前画的最多也就是引火符、驱邪符这种基础款。
“无量那个天尊……这下玩大发了……”张正清哭丧着脸,但想起东关的血战、摘星楼的无力,还有姬砚尘那小子越来越变态的实力,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那点嬉皮笑脸彻底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狠劲。
“不就是几个老魔头吗?道爷我跟你拼了!”
他整理了一下道袍,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煞气的空气,迈步走进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洞窟之中。
一入镇魔窟,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光线瞬间消失,只有洞壁某些特殊的苔藓散发着幽幽绿光,勉强照亮脚下崎岖的道路。空气冰冷刺骨,那不仅仅是温度的低,更是一种能冻结法力的阴寒。无处不在的魔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钻入他的识海,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欲望和杂念。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张正清立刻默念《清静经》,体内【玄敕】法力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淡淡的清光,勉强抵御着魔念的侵蚀。但每一步走下去,压力都在倍增。
越往下走,空间越发开阔,但环境也越发恐怖。两侧的石壁上开始出现巨大的、仿佛被强行撕裂的封印痕迹,还有一些深嵌在岩石里的、早已失去光泽的断裂法器。耳边开始响起各种低语、嘶吼、狂笑、哭泣,它们并非来自同一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甚至直接从心底响起,扰乱人的神智。
他经过了第一层、第二层……每一层都关押着不同的魔物邪祟,感受到生人的气息,无不疯狂冲击着残留的封印,发出恶毒的诅咒和诱惑。
“小道士……放我出去……我传你无上魔法……”
“嘻嘻……好鲜嫩的血肉灵魂……”
“痛苦吗?愤怒吗?释放它!毁灭一切!”
张正清头皮发麻,冷汗浸透了道袍,但他牢记师尊的教诲,紧守灵台清明,对一切诱惑谩骂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向下。
终于,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镇魔窟的最底层。
这里的空间反而比上面几层要小一些,却更加令人窒息。没有魔物疯狂的冲击,只有一种死寂的、仿佛能压碎灵魂的沉重压力。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粘稠的黑色煞气,地面和墙壁上布满了古老而强大的封印符文,这些符文的光芒已经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底层有三个相对独立的洞窟,每一个洞口都被更加复杂、更加残破的封印笼罩着。那里散发出的气息,让张正清感觉自己的法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灵魂都在颤抖。
他知道,那里面就是师尊口中的“从上古闹腾到现在的老魔头”。
他找了个距离三个洞窟都稍远的、相对平整的地方,盘膝坐下。仅仅是坐在这里,他就需要耗费大半心神去抵抗那无孔不入的魔念侵蚀和恐怖威压。
“三个月……五雷斩邪符……”张正清苦笑一声,拿出黄纸、朱砂和符笔。
他尝试绘制最基础的静心符,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心神难以集中。笔下的朱砂线条歪歪扭扭,灵气涣散,根本不成型。
失败。
失败。
还是失败。
魔念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干扰着他。一会儿是东关战死的同袍在眼前惨呼,一会儿是幻想着自己神功大成横扫天下的虚荣,一会儿又是对死亡的无尽恐惧……
“妈的!”张正清烦躁地差点把符笔摔了。他知道,这样下去别说三个月,三年他也画不出五雷斩邪符!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默念《清静经》,同时回想着师尊的话:“【玄敕】一脉,符箓只是皮毛,沟通天地,执掌律令才是根本。你心性不定,灵台蒙尘,自然难以发挥真正威力。”
沟通天地……执掌律令……
在这极致的污秽与邪恶之地,如何沟通天地正气?如何执掌雷霆律令?
张正清陷入了沉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
张正清如同苦行僧一般,枯坐在镇魔窟底层。他不再急于画符,而是开始真正地去“感受”。
感受那无处不在的魔念,分析它们的构成、它们的情绪、它们的弱点。
感受那残存封印中蕴含的、前辈高人的浩然正气和决绝意志。
感受自身【玄敕】法力在与魔念对抗中的细微变化。
他甚至开始尝试与那三个洞窟里的老魔头进行“交流”——当然不是真的放它们出来,而是用神念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逸散出的、最本源的恶念。
一个洞窟里传出的是无尽的血海与杀戮欲望,仿佛要屠尽苍生。
一个洞窟里弥漫着诡诈与欺骗的低语,能扭曲认知,玩弄人心。
最后一个洞窟则是最纯粹的黑暗与死寂,代表着吞噬与终结。
这些极致邪恶的意念,每一次接触都让张正清心神剧震,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差点被魔念侵染,沦为只知杀戮的疯子。但他硬是凭借着《清静经》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扛了过来。
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他对“邪”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欲画斩邪之符,先需彻悟何谓“邪”!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绘制静心符越来越顺畅,虽然依旧会受到干扰,但已经能勉强成型。
他开始尝试更复杂的驱邪符、破煞符。
失败依旧如影随形,但他的进步速度却远超在外界修炼。
一个月后,他已经能在魔念的干扰下,比较稳定地绘制出中阶的辟魔符。
而他也发现,当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绘制符箓时,自身【玄敕】法力与周围天地间残存的、极其微弱的正气会产生一丝共鸣,笔下的符箓会焕发出真正的灵光,暂时驱散周围的煞气。
这就是“沟通天地,执掌律令”的雏形!
两个月后的一天。
张正清正在绘制一张金光符,这是五雷斩邪符的基础前置符箓之一。
突然,那个弥漫诡诈与欺骗魔念的洞窟中,传出一阵极其诱惑的低语,直接在他脑海中幻化出师尊宣布他成功出关、众人欢呼的景象,逼真无比,几乎让他心神失守!
就在笔尖灵气即将溃散的瞬间,张正清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清明!
“邪魔外道,安敢乱本道爷道心!”他大喝一声,不是用嘴,而是用神念!同时,笔尖骤然加速,引动的不再是周围微弱的天地正气,而是……引动了自身【玄敕】法力中对“正”的坚持、对“律”的信念!
嗤!
符成!
一张金光灿灿、笔走龙蛇、充满了刚正不阿气息的金光符飘然而起,绽放出的光芒竟然比平时强烈数倍,将周围浓郁的魔气都逼退了一大圈!
张正清愣住了,看着那张符,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好像……摸到了一点门槛。
从这天起,他绘制符箓的成功率和威力开始显着提升。他开始不断尝试将那种“执掌律令”的信念融入笔尖。
终于,在进入镇魔窟的第七十八天。
张正清状态前所未有的集中。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心中唯有对雷霆正法的敬畏与召唤之意。
他铺开最后一张特制的雷击木符纸,蘸饱了混合着自身精血的朱砂。
笔尖落下,如牵千钧,却又行云流水!
“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雷公震,四笔电母鸣,五笔祖师临,斩尽妖邪魔精!”
他口中念诵五雷咒,笔走龙蛇,每一笔都引动自身法力与冥冥中的雷霆律令共鸣!周遭的魔气疯狂反扑,试图干扰,却被符纸上越来越盛的雷光强行荡开!
三个洞窟中的老魔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了不安的咆哮和更猛烈的精神冲击!
张正清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但眼神无比坚定,手臂稳如磐石!
最后一笔,落下!
轰咔!!!
仿佛一声无形的惊雷在镇魔窟底层炸响!
整张符纸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银白色雷光,无数细密的电蛇在符箓上游走,散发出浩瀚、刚猛、诛邪辟易的恐怖威能!
五雷斩邪符,成!
符成的刹那,三个洞窟内的咆哮和低语骤然安静了一瞬,仿佛被这纯粹的雷霆正气所震慑。
张正清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看着悬浮在空中、散发着雷光的符箓,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的笑容。
他做到了!他真的在三个月内,在这魔窟最底层,画出了五雷斩邪符!
不仅如此,他感觉到自己停滞已久的修为瓶颈轰然洞开,法力变得更加凝练精纯,心神境界更是经历了彻底的洗礼,变得坚如磐石。
地级!他竟在此刻,藉由画成灵符、明心见性,一举突破到了地级!
似乎现在他可以感受到一定地域内的规则之力,甚至可以尝试去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镇魔窟入口的光线再次亮起。
那位老道士师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底层。
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却满脸笑容的张正清,又看了一眼那张悬浮的、雷光尚未完全散去的五雷斩邪符,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满意。
“还算没丢老子的人。”老道士哼了一声,丢过去一个葫芦,“喝了,滚出来。镇魔窟的味儿闻多了也不怕窜鼻子。”
张正清接过葫芦,里面是他师尊秘制的灵药,能快速恢复元气。他嘿嘿一笑,爬起来,对着师尊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师尊栽培!”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有发自内心的恭敬和感激。
老道士转身向外走去,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磨磨唧唧,快点!外面还有一堆破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