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卯时未至。
姬砚尘早已收拾妥当,提前一刻钟便来到了昨日约定的竹林外。晨雾尚未散尽,竹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空气清冷而湿润。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裴君行竟然已经在那里了。
他依旧坐在那张竹椅上,身披一件简单的灰色长衫,空荡的右袖被仔细地掖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昨日清亮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他并未看向姬砚尘,只是静静地望着竹林深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裴组长。”姬砚尘上前,恭敬行礼。
裴君行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没有提及剑术,而是用左手支撑着竹椅扶手,有些艰难地站起身。
“跟我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说完,他便转身,率先向着竹林深处走去,脚步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
姬砚尘心中疑惑,但并未多问,默默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幽静的竹林小径。越往深处,周围的竹子越发粗壮古老,弥漫的灵气也越发浓郁,甚至带着一种淡淡的、锐利的气息,仿佛有无形的剑气蕴藏其中。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竹林深处,竟然隐藏着一座小小的、看起来十分古朴的祠堂。祠堂以青石垒砌,瓦片上生着青苔,显得年代久远,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裴君行在祠堂门前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变得无比庄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刻着简单云纹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姬砚尘紧随其后。
祠堂内部并不大,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正中央的供桌上,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只摆放着很多漆黑的、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牌位。
但众多牌位中有一个牌位,以古老的篆体,刻着两个铁画银钩、仿佛蕴含着无尽剑意的字——
裴旻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姬砚尘只觉得一股凌厉无双、仿佛能斩断时空的剑意扑面而来!他体内的星辰之力和紫微剑竟都自发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敬畏?
裴旻!
唐代剑圣!
开元年间公认的天下第一剑!
传说中能以剑舞引来天地异象、甚至被画圣吴道子奉为老师的神话般人物!
裴君行……竟然是剑圣裴旻的后人?!
裴君行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柱清香,以左手艰难却异常郑重地点燃,插入香炉之中,然后后退三步,对着那牌位,深深三鞠躬。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一脸震撼的姬砚尘,声音低沉而肃穆:
“我裴家剑术,溯源流长,然真正奠定其‘剑舞’之魂、臻于‘技’之极境者,乃是先祖裴旻公。”
“先祖有训,裴氏剑舞,非杀人技,乃近天道之舞。可传外姓,但需心正、志坚、性韧,且不得用于邪道。”
他目光如剑,直视姬砚尘:“我教你可以,但需得先祖同意。”
说着,他侧开身子,让出供桌前的空间。
“上前,焚香,祭拜。若香火无异常,便算先祖认可了你。若香火骤灭……”裴君行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姬砚尘心中凛然。他没想到裴君行对传承如此看重,甚至需要请示先祖英灵。他不敢怠慢,整理衣冠,神情庄重地走上前。
他学着裴君行的样子,取香,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之中。然后,后退,对着“裴旻”的牌位,深深鞠躬。
一鞠躬,敬前辈剑道无双。
二鞠躬,谢允诺传承之恩。
三鞠躬,表自身持正之心。
三鞠躬完毕,他紧张地抬起头,看向那三柱清香。
青烟袅袅,笔直上升,在祠堂内缓缓盘旋,并无任何异状。
甚至,那烟雾似乎变得更加凝聚,隐隐环绕着姬砚尘流转了一圈,仿佛在审视着他。
香火缭绕之中,姬砚尘突然如同被定住一般,双眼紧闭,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入定状态。在这静谧的时刻里,他的脑海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裴旻。
裴旻站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地方,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宛如仙人一般。姬砚尘凝视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裴旻缓声道:“何为剑?”
姬砚尘略作思考,答道:“剑者,凶器也。然,剑亦可为正义之器,能护佑苍生,斩妖除魔。”
裴旻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剑的精髓在何处?”
姬砚尘沉思片刻,答道:“剑之精髓,在于其刚正不阿,勇往直前。剑者,应如君子,虽千万人吾往矣。”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姬砚尘深吸一口气,答道:“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不仅要有精湛的剑术,更要有一颗正义之心。剑在手中,心在天下,方能称之为真正的剑客。”
裴旻听完姬砚尘的回答,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云雾之中。
姬砚尘缓缓睁开眼睛,从入定状态中恢复过来。他回味着与裴旻的对话,心中对于剑的理解又更进了一步。
裴君行紧绷的脸色微微缓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先祖同意了。”他淡淡地说道。
姬砚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一股巨大的荣幸感和责任感。他再次对着牌位深深一揖。
裴君行走出祠堂,站在晨光中,看着姬砚尘:“从今日起,我便传你‘裴氏剑舞’之基。记住,你学的并非具体剑招,而是‘意’,是‘势’,是‘心’。能领悟多少,看你造化。”
“是!弟子谨记!”姬砚尘郑重应道。
在剑圣裴旻的牌位前,断臂的剑术宗师与身负星辰神剑的少年,正式开始了他们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