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与焦糊气息,肆无忌惮地灌入关内。这风,吹过化为瓦砾的民居,吹过临时搭建、挤满伤员的简陋帐篷,吹过每一个幸存者麻木而悲恸的脸庞。
战争结束了,但灾难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守城者北关守备处,临时设在了一处尚未完全倒塌的地下掩体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副处长夜晚明,一个面容刚毅、鬓角却已过早斑白的中年男人,正死死盯着手中刚刚汇总上来的初步统计报告。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报告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守城者阵亡及失踪: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人。
这个数字,几乎是过去几年北关守城者伤亡总和的两倍还多!其中包含了大量经验丰富的老兵、潜力无限的年轻军官,以及数位地级、乃至像裴君行那样……天级战力的陨落。北关的脊梁,几乎被打断了。
关内居民区伤亡(初步统计):预估超过二十万,具体数字仍在艰难核实中,预计最终……会更多。
二十万!这还只是初步预估!北关作为边境重镇,常驻与流动人口众多,在独眼阴影那毁灭性的注视和随后邪物涌入的屠杀下,伤亡数字注定是一个天文数字。报告旁边散落着几张前线救援队传回的照片——被夷为平地的街区、堆积如山的遗体、孩童丢失的鞋子……每一张都触目惊心。
物资损耗、防御设施损毁程度…… 后面跟着的一连串数据和评估,他已经没有勇气细看。北关,这座千年雄关,不仅仅是城墙破了,是整个防御体系、后勤补给、民生基础都被彻底摧毁了。
夜晚明猛地将报告拍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双手撑在粗糙的桌面上,深深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责任与无力感。
作为守备处副处长,他亲眼见证了无数袍泽在他面前倒下,见证了那位传奇的裴组长化身璀璨剑光与敌偕亡,也见证了无数平民在绝望中哭嚎、死去。
“处长……”一名年轻的文书官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地想要说些什么。
夜晚明猛地抬起手,阻止了他。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军人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坚毅与疲惫。
“命令。”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在压抑的掩体内回荡:
“一、所有能动弹的守城者,取消一切休整,全力投入搜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优先搜寻幸存居民,尤其是妇女儿童!”
“二、医疗队,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伤员!向总部发信,请求增派所有能调动的医疗资源和高阶治疗系赐福者!”
“三、后勤部,立刻清点所有剩余物资,统一调配!优先保障伤员和幸存居民的基本生存需求!”
“四、统计部门,加快速度!我要知道最准确的数字!阵亡者名单……尽快整理出来,通知家属。”
“五、联系工程部队和阵法师协会,评估重建可能性……不,不是可能性!是必须重建!北关,不能倒!”
他每说出一条命令,语气就加重一分,仿佛在用自己的意志,强行支撑起这片破碎的天空。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掩体内所有疲惫不堪、眼带悲愤的同僚,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力量,“把裴组长……不,把裴剑圣最后那一剑的景象,用留影石记录下来。告诉每一个活下来的人,也告诉后来者……”
“北关,是用什么代价守住的!”
“我们……没有资格忘记!”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残存的守城者机构再次如同精密的仪器般,在悲恸中艰难地运转起来。
夜晚明走到掩体的了望口,望着外面那片被血色浸染、尸横遍野的冰原,以及更远处崩塌的关墙。寒风吹动他斑白的鬓发,他的眼神如同北关的玄冰,冰冷,坚硬,承载着无尽的悲伤与不容退缩的责任。
这一战,守城者伤了元气,北关近乎毁灭,数十万军民罹难。
但,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北关的烽火,就不能熄灭。
这血染的教训,必须刻进骨子里。重建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
巨大的运输机在云层中平稳飞行,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机舱内气氛沉闷,大部分幸存的守城者都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或处理着身上的伤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淡淡的悲伤气息。
姬砚尘靠在舷窗边,望着外面翻涌的云海,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与空洞。裴君行的牺牲,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南宫清越坐在他旁边,沉默地擦拭着她的匕首,清冷的侧脸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林宇横坐在他们对面,他身上的伤势已经过处理,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守城者作战服,但那眉宇间的桀骜与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属于天级强者的威压,却无法掩盖。他看着明显情绪低落的两人,尤其是状态极差的姬砚尘,挠了挠他那头金色的短发,打破了沉默。
“喂,我说……你们两个,别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行不行?”他的语气依旧带着点以往的不羁,但眼神却认真了许多,“裴组长他……走得像个爷们!咱们活着的人,得对得起他拼来的这条命!”
姬砚尘缓缓转过头,看向林宇横,声音沙哑:“老林,你这身实力……”
他早就注意到了,林宇横不仅突破了地级,更是直接达到了天级,甚至能正面硬撼魔狼芬里尔,这提升速度简直骇人听闻。要知道,三个月前,林宇横还只是个玄级的纨绔子弟。
南宫清越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宇横闻言,脸上那点不羁的神色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有余悸和后怕,他咂了咂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经历。
“妈的……别提了。”他啐了一口,“灌江口那鬼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传承福地,简直就是个变态训练营!还是往死里练的那种!”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讲述:
“我找到那个山洞,进去之后就触发了试炼。一开始是扛着能把地级压成肉饼的威压,还有各种幻境心魔,这都算开胃小菜了。后来……后来他妈的就离谱了!”
林宇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道……虚影。看不清脸,也感觉不到具体气息,但他手里也拿着把三尖两刃刀。”
“那虚影……根本不跟你讲道理!见面就砍!”
“关键是,他强得离谱!速度、力量、对兵器的运用,完全碾压我!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姬砚尘和南宫清越屏息听着。
“第一次,我被他直接腰斩,剧痛……然后眼前一黑。”林宇横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等我再‘醒’过来,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原来的地方,那道虚影还在对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以为刚才是幻觉,结果他上来又是一刀!这次把我脑袋砍了……”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心脏被捅穿,喉咙被割开,四肢被剁碎……各种各样的死法,我他妈几乎体验了一遍!”
机舱里其他几个醒着的守城者也悄悄竖起了耳朵,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没有尽头!”林宇横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没有休息,没有提示!就是不停地被杀,复活,再被杀!在那个鬼地方,连时间感都是混乱的!我感觉自己好像死了几千次,几万次!每一次死亡的痛苦都真实无比,精神都快崩溃了!”
“我想放弃,想逃,可根本找不到出口!那虚影就像个冰冷的杀戮机器,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手里的刀!”
“到最后,我甚至都麻木了,唯一的念头就是……看清楚他是怎么出刀的!哪怕只能躲开一点点,或者挡一下也好!”
林宇横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真的有几万次吧……我【天目】的能力在那种极致的死亡压力下,好像发生了某种蜕变。我开始能勉强捕捉到他一丝极其细微的发力轨迹,能预判到他下一步的动向……从被秒杀,到能勉强格挡一下,再到能躲开几招……”
“直到某一次,我福至心灵,模仿着他的发力方式,结合【天目】的预判和自身所有力量,劈出了一刀……竟然,勉强和他对了一招,虽然还是被震飞了,但没死!”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就在我对出那一刀之后,那道虚影就消失了。然后,一股庞大精纯的神力就从山洞深处涌出来,直接灌进了我身体里,【天目】也彻底觉醒……等我再睁眼,就已经是地级巅峰了。那山洞也彻底封闭,把我‘吐’了出来。”
说完这些,林宇横靠在座椅上,眼神还有些恍惚。那无限死亡的经历,显然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但也铸就了他如今强大的实力和坚韧的意志。
姬砚尘和南宫清越听完,久久无言。
他们能想象到那是何等绝望和痛苦的经历。相比之下,他们在镇魔窟和地府的历练,虽然同样危险,但至少还有喘息和思考的空间。而林宇横经历的,是纯粹的、毫无道理的杀戮与折磨,在无尽的死亡中硬生生磨砺出的实力。
“看来……你这身实力,真是拿命换来的。”姬砚尘轻声说道,对林宇横的看法彻底改变。这家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飙车的纨绔了。
林宇横咧了咧嘴,想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是没这身实力,这次北关,咱们可能真就全交代了。”
他看向姬砚尘,语气认真起来:“老姬,裴组长不在了,以后咱们这支小队……得靠咱们自己扛起来了。你这当组长的,可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姬砚尘身体微微一震,看着林宇横,又看了看南宫清越,最终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