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重归寂静,只有幽蓝潭水轻轻拍打着石壁,以及那几缕从未有过的、来自海面之上的阳光,在荡漾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003小队的身影已然通过穹顶的破洞离去,带着治愈的身躯和更加沉重的心事。
波塞冬并未完全沉入潭底,他依旧半身显露于水面之上,手持金色三叉戟,倚靠着冰冷的石柱。那双掌控七海的深邃眼眸,此刻却并未看向头顶久违的阳光,而是缓缓转向地宫一角——那里,一片未被阳光照射到的、最为浓重的阴影,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在缓慢地蠕动、凝聚。
“他们走了。” 波塞冬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不再是之前与凡人交谈时那种带着神威或愤怒的语调,而是流露出一种罕见的、夹杂着复杂情绪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片阴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悄然晕染开来,却没有扩散,反而向内收缩,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披着古老黑色斗篷的轮廓。没有实体,没有面孔,只有一股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万物终末的沉寂与冰冷气息弥漫开来,与波塞冬那磅礴的生命与海洋气息形成了极致的对立,却又诡异地共存于这片空间。
“我看到了。” 一个平静、低沉,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声音从那阴影轮廓中响起,正是冥王哈迪斯。“你的表现,尚可。”
波塞冬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嘲弄:“‘尚可’?若非你那一道源自冥渊的‘寂灭之息’暗中侵蚀了封印最脆弱的一角,仅凭我刚刚苏醒的意志,恐怕还不足以让三叉戟如此精准地破界而来。”
他顿了顿,海洋般的眼眸锐利地看向那片阴影:“为什么,哈迪斯?为何要帮我?又为何……要隐藏你的气息,甚至瞒过那些凡人?”
阴影中的轮廓微微波动,哈迪斯的声音毫无起伏:“帮助?或许。但更多的,是‘观察’与‘投资’。”
“观察?”
“观察这些继承了此界古老道统的凡人,在面临神之威压与生死危机时,能展现出何种潜力。观察他们,是否具备在未来的风暴中,成为变数的资格。” 哈迪斯的声音如同冥河之水,冰冷而客观,“他们,比你想象的要更有趣。尤其是那个身负紫微星命,和那个能窥见真实之眼的小子。”
波塞冬沉默了片刻,消化着兄长话语中蕴含的信息。“投资……你又看到了什么?关于那场导致我们衰落、通道断裂的变故?”
“我看到的不比你多,但或许……角度不同。” 哈迪斯的阴影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宙斯的异常,并非始于通道断裂之前,而是更早。早在他最后一次从塔尔塔罗斯深处归来之后。”
塔尔塔罗斯!那是比冥界更深、更古老的深渊,是囚禁泰坦与诸多原始怪物的牢笼,连神明都讳莫如深。
波塞冬瞳孔微缩:“他在那里……接触了什么?”
“未知。” 哈迪斯回答得干脆,“但自那以后,他的雷霆中,便多了一丝……不属于奥林匹斯的‘杂质’。他开始恐惧,开始清洗,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巩固他的神王权柄,甚至不惜切断与信仰源泉的人间联系。”
“他恐惧的是什么?” 波塞冬追问,这是困扰他千年的核心问题。
“或许是某种……来自世界之外的‘注视’,或许是某种连神王也无法理解的‘规则’侵蚀。” 哈迪斯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那是一种面对未知的凝重,“他将奥林匹斯封闭,如同将头埋入沙砾的鸵鸟。而他清洗的对象,不仅仅是拥有海洋权柄、可能窥探到深渊秘密的你,也包括所有可能不受控制、知晓古老秘密、或力量属性与那‘杂质’相斥的神只。”
波塞冬握紧了手中的三叉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所以,他联合雅典娜他们,将我封印于此……是为了所谓的‘安全’?为了消除一个潜在的‘变量’?”
“可以这么理解。但真相或许更复杂。” 哈迪斯的阴影开始缓缓消散,如同退潮,“我帮你,是因为一个被囚禁、力量衰弱的你,对我、对冥界毫无价值。而一个取回部分权柄、对宙斯充满怒火、却又暂时无法回归奥林匹斯的你……则是一步有用的棋。同样,那些凡人,也可能成为未来的棋子。”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毫无兄弟温情可言。
“记住,波塞冬,脱困只是开始。宙斯必然已经感知到你的复苏和阿瑞斯投影的湮灭。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风暴。在你拥有足以面对那‘杂质’乃至宙斯本身的力量之前,低调行事,或许才是明智之举。”
话音落下,那片阴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连那冥界特有的冰冷气息也迅速褪去,只留下地宫中原本的潮湿与海水的微咸。
波塞冬独自立于石柱旁,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低头看着手中流淌着蔚蓝神光的三叉戟,又抬头望向那被破开的、通往自由与未知世界的穹顶。
兄长的话如同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更深层的迷雾。他不仅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更可能是一场针对未知威胁的、残酷筛选中的被淘汰者。
“棋子……风暴……”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海洋般的眼眸中,怒火并未熄灭,却沉淀了下去,化为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寒冰。
他不再是单纯的囚徒,也不再是刚刚脱困、只想复仇的落魄神明。他知道了部分真相,成为了冥王棋盘上的一子,也拥有了自己的三叉戟。
前路依旧凶险,奥林匹斯的阴影,宙斯的猜忌,那未知的“杂质”……但这一次,他至少看清了一些对手的模样。
他缓缓沉入幽蓝的潭水,锁链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伴随着三叉戟低沉的嗡鸣,仿佛在积蓄着足以掀翻整个海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