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深处,“鬼见愁”核心区边缘。
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洒下来,迅速吞噬着白日里仅存的一点天光。高大的树冠在头顶交错,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穹窿,将最后一丝微弱的星月也隔绝在外。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带着浓重的腐烂枝叶和潮湿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临时营地扎在一片相对干燥的坡地上。几顶深绿色的帆布帐篷歪歪斜斜地支着,在昏暗中如同几块巨大的苔藓。篝火已经点燃,橙红色的火舌努力舔舐着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却驱不散四周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湿气,反而在摇曳的火光映衬下,将战士们疲惫不堪的身影拉扯得更加扭曲和狼狈。
任峥站在营地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自己的队伍。
出发时的锐气早已被这片吃人的丛林消磨殆尽。刘小虎靠着一棵大树瘫坐着,龇牙咧嘴地卷起裤腿。他小腿肚子上赫然鼓起一个核桃大小的包,颜色暗红发亮,边缘带着不祥的乌青,顶端甚至有点点浑浊的脓液渗出。那是下午穿越一片满是毒虫的灌木丛时被不知名的东西狠狠叮咬的,此刻正火烧火燎地疼。
“嘶……这鬼地方的虫子都他妈成精了!咬一口比挨一刀还难受!”刘小虎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烦躁,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那个毒疮。
不远处的王铁柱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正笨拙地试图解开紧紧勒在胳膊上的绷带。绷带下方,一道长长的、翻卷着皮肉的伤口清晰可见,那是攀爬一处湿滑岩壁时被锋利的石棱狠狠刮开的。虽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伤口边缘在湿气侵蚀下明显有些发白肿胀,渗出的组织液混着干涸的血迹,粘在绷带上,稍微一动就疼得他直抽冷气。
“这鬼地方,连石头都他妈长牙!”王铁柱骂骂咧咧,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旁边,赵青山正拿着水壶,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手背上几道细密的血口子上淋水清洗。那是在开路时被一种带锯齿边缘的蕨类植物叶片划伤的,伤口虽不深,但密密麻麻,又痒又痛,在闷热的环境里格外折磨人。
更多的战士沉默地围坐在篝火旁,或低头检查着自己身上被蚊虫叮咬的无数红包,或被荆棘刮破的作战服下隐隐作痛的伤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药膏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颓丧气息。咳嗽声、压抑的呻吟声、还有因疲惫和不适而发出的沉重喘息此起彼伏。没有人说话,篝火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憔悴、痛苦和深深迷茫的脸孔。出发时那种“利刃出鞘”的锋芒,早已被丛林无情的绞杀磨钝了,只剩下对未知环境的巨大恐惧和对自身极限的严重怀疑。
任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深邃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沉凝的冰冷。他深知丛林法则的残酷,更明白要锻造一把真正的“丛林之刃”,光靠意志是远远不够的。身体的崩溃会彻底摧毁精神。他需要给这些濒临极限的躯体注入一股强心剂,让他们先“活”下来,才能谈得上“蜕皮”。
他悄无声息地走下岩石,脚步沉稳,径直走向后勤保障区那顶冒着更大炊烟的帐篷。
帐篷里,老王班长正满头大汗地守着一口巨大的行军锅,锅里翻滚着粘稠的米粥。锅里翻滚着粘稠的米粥,散发出普通糙米特有的、带着些微焦糊的寡淡气味。豆大的汗珠顺着老王黝黑的脸颊滚落,砸在滚烫的锅沿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瞬间化作白汽。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紧握着沉重的木勺,用力搅动着锅底,防止粘锅。火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写满担忧的脸——战士们低迷的状态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普通糙米熬出来的粥,能给战士们提供的能量实在有限。
突然,帐篷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泥泞的大手掀开。老王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任峥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副旅长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带来一股沉凝如山的气息。
“副旅长!”老王连忙放下勺子,挺直腰板。
任峥的目光扫过那锅寡淡的米粥,没有废话,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老王,今晚的饭,加料。”
老王心头猛地一跳!加料!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瞬间明白了任峥的意思,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帐篷角落那个被严密包裹、单独放置的行军背囊——那里装着的,正是副旅长郑重交付的“特供”!
“是!副旅长!”老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将那个沉甸甸的背囊抱了过来。解开绳索,打开层层包裹,里面赫然是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布袋口紧紧扎着,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而清甜的谷物香气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瞬间压过了锅里糙米的焦糊味,让整个帐篷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老王小心翼翼地解开其中一个布袋的扎口。刹那间,一股更加浓郁、纯净的稻米清香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那香气清雅、悠长,带着阳光雨露的甘醇和一种沁人心脾的生命活力,仅仅是闻上一口,老王就感觉昏沉的大脑似乎都清明了几分,连手臂上被蚊子咬出的瘙痒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屏住呼吸,探手进去,抓出一把米粒。掌心里的米粒,颗颗饱满圆润,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白色,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自带柔光,莹莹生辉。每一粒米都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毫无杂质,触手温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锅里那些干瘪、灰黄、棱角分明的普通糙米相比,这些米粒简直像是来自仙界的馈赠!
老王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拿起一个干净的大碗,小心地将布袋里的灵稻米舀出适量,然后掀开行军锅的锅盖,趁着蒸腾的热气,手腕极其稳定而迅速地将这些珍贵的灵米均匀地洒入翻滚的普通米粥之中!
晶莹的灵米粒落入滚烫粘稠的粥汤,如同珍珠落入玉盘,瞬间被吞没。老王立刻拿起大勺,开始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更用力的幅度,在锅里奋力地搅拌起来!他必须确保这些珍贵的灵米被充分搅散,彻底融入每一粒糙米之中,绝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端倪!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大颗大颗地滚落,他也顾不上擦,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变化。
随着持续的搅拌,一股更加醇厚、更加诱人、仿佛蕴含着大地精华的奇异米香,渐渐取代了之前的焦糊味,从锅里升腾而起,弥漫了整个帐篷,甚至顽强地穿透帆布,飘散到营地之中!
“嗯?什么味儿?这么香?”靠在树边的刘小虎猛地吸了吸鼻子,萎靡的精神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刺了一下。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让人本能渴望的谷物甜香,比营地里所有干粮加起来的气味都要诱人百倍!
“好像……是老王那边飘来的?煮的什么?这么香!”王铁柱也抬起头,使劲嗅着空气,胳膊上伤口的疼痛似乎都被这香气冲淡了些许。
“奇怪了,糙米粥还能煮出这味儿?”赵青山也疑惑地望向炊事帐篷的方向,手背上那些细密的伤口带来的瘙痒感,在吸入这奇异的香气后,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
那股清甜温润、直抵灵魂深处的米香,如同无形的魔力,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营地每一个角落,钻入每一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战士鼻腔。萎靡颓丧的气氛,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香气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