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营区，薄雾尚未散尽。农玉兰坐在小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旧课本，眉头微蹙。任朗则趴在她腿边的矮桌上，面前摊着最后几张认字卡片，小脑袋一点一点，倒不是困，而是……无聊。
“阿姨，‘天’字后面是什么呀？”任朗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那里面旺盛的求知欲几乎要溢出来，“还有没有新的故事啦？昨天的《小马过河》都听三遍啦！”
农玉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粗糙的纸张。这本一年级的语文课本，连同她脑子里那些有限的存货——几首童谣，几则老故事，一些基础字词和简单的算术——已经被眼前这个小妖孽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榨干”了。小家伙的记忆力恐怖得吓人，几乎过目不忘，理解力更是惊人，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她感觉自己像一条快要被抽干的小溪，而溪边蹲着的，是一条嗷嗷待哺、胃口惊人的小龙。
“朗朗，”农玉兰放下课本，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阿姨肚子里的墨水……快被你掏空啦。这些书上的字，阿姨认得的都教给你了，剩下的……”她指着课本后面那些稍复杂的生字和短文，“阿姨也认不全了。”
任朗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抢了心爱骨头的小狗，大眼睛里满是失落：“啊？那……那怎么办呀？朗朗还想学……”他伸出小手指着墙上挂着的日历，“爸爸说知识就是力量，朗朗要变得很有力量，等爸爸回来！”
看着小家伙委屈又渴望的眼神，农玉兰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想起了任峥离开时郑重的托付，想起了柜子里那些沉甸甸的、副旅长留下的钱和粮票。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必须去县城！买书！买更多的书！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朗朗别急！阿姨明天就去县城！给你买新书！买好多好多新书！买那种……有图画的，有故事的，还有教更多字、更多道理的书！”
“真的吗？”任朗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两颗小星星，“阿姨最好啦！”他欢呼着扑进农玉兰怀里，小脑袋蹭啊蹭，把农玉兰心里那点对花钱的犹豫和对路途的忐忑都蹭得烟消云散。
……
第二天，天蒙蒙亮。农玉兰安顿好任朗，特意拜托了后勤班长老张帮忙照看一会儿，便挎着一个旧布包，揣着任峥留下的钱和粮票，踏上了通往县城的路。山路崎岖，她走得脚底发酸，但心里揣着要给朗朗买书的念头，脚步格外轻快。
县城的书店不大，但对于很少进城的农玉兰来说，如同闯入了知识的宝库！玻璃柜台后面，一排排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各种书籍。她有些局促地站在柜台前，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和陌生的书名，一时间竟有些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以前学的那些字，在浩如烟海的书籍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同志，想买点什么书？”戴着眼镜的售货员和气地问。
农玉兰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给……给一个六岁的男娃买，他聪明，认字快，家里……家里的书都看完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要那种能教人懂规矩、学道理、认识更多字的！还有……有图画的，小孩子爱看的。”
售货员了然地点点头，热情地推荐起来：“给开蒙的娃娃啊？那《弟子规》《百家姓》是基础，讲规矩认姓氏的。《三字经》您有了吧？哦，还有这《看图识字》画册，新到的，字大图多！再大点可以看看《论语》选读，浅显易懂的。对了，这是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术课本，系统性强！小人书要不要？《铁道游击队》《小兵张嘎》，娃娃们都爱看！”
农玉兰听得连连点头，眼睛越来越亮。她小心翼翼地从旧布包里拿出用手帕仔细包好的钱和粮票，每拿起一本书，都先翻看几页，感受着纸张的触感和油墨的清香，想象着朗朗拿到它们时开心的样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本厚厚的、深绿色硬壳封面的书上——《新华字典》。
“这个……”她指着字典，带着一丝敬畏，“这个怎么用？”
“这是字典啊，同志！”售货员拿起一本，翻开示范，“不认识的字，可以按拼音或者偏旁部首查，上面有读音，有解释，有组词！学问深的都离不开它！就是有点贵……”
农玉兰几乎没有犹豫。她想起了自己教朗朗时遇到不认识字的窘迫。知识的大门就在眼前，一本字典，就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她咬咬牙：“要！这本也要！”
结账时，看着售货员拨动算盘珠子报出的数字，农玉兰心头还是狠狠跳了一下。副旅长留下的钱，一下子花掉了大半！但她摸着那厚厚一摞书沉甸甸的分量，尤其那本硬壳的《新华字典》，心里却无比踏实。这是给朗朗的未来投资，值得！
回程的山路似乎不再漫长。农玉兰紧紧抱着装满书的布包，像抱着稀世珍宝，脚步轻快。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也比以前清明了许多，以前上学时学的那些模糊的知识点，比如简单的拼音规则、几个容易混淆的汉字结构，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出来。她把这归功于照顾朗朗的用心和这些日子的“教学相长”，却不知，那些蕴含着灵气的米粮蔬菜，正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她的身体和精神。
……
“阿姨回来啦！”任朗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到门口，看到农玉兰怀里那一大摞书，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发出惊喜的尖叫：“哇！好多新书！”
农玉兰笑着把书放在小木桌上。任朗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崭新的封面，小脸兴奋得通红：“《弟子规》！《百家姓》！哇！《铁道游击队》！还有……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捧起那本厚重的《新华字典》，感觉像捧着一块大砖头。
“这是字典，朗朗。”农玉兰坐在他身边，郑重地翻开字典扉页，“你看，这是‘新华字典’四个字。以后啊，阿姨不认识的字，朗朗不认识的字，我们都可以用它来查！它就像一位不会说话的老师，肚子里装着所有的字宝宝！”
农玉兰耐心地教他如何查拼音索引，如何根据声母韵母找到字所在的页码，如何看部首查字法。任朗听得无比专注，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本“神奇大书”的敬畏和探索欲。
接下来的日子，小屋里的学习模式彻底升级了。
农玉兰先带着朗朗诵读《弟子规》和《百家姓》，讲解其中的道理和姓氏渊源。任朗学得飞快，摇头晃脑背诵的模样可爱又认真。
遇到课本或故事书里的生字，农玉兰不再窘迫。她拿起字典，和任朗一起，像两个探险家，根据拼音或者偏旁，在字典的海洋里仔细搜寻。
“阿姨，这个字念什么？”任朗指着语文课本上一个复杂的字。
“嗯……阿姨也不确定，来，我们查查字典。”农玉兰翻开字典，找到拼音索引，“你看，它的拼音是……yin……找到了！在……537页！‘夤’（yin），深的意思，‘夤夜’就是深夜。”她指着解释念道。
“哦！‘夤夜’就是很深的夜晚！”任朗恍然大悟，小脸上满是获得新知识的满足感。他立刻拿起铅笔，在生字旁边工工整整地标注上拼音和意思。
有时候，农玉兰自己也会被字典里某个字的丰富含义或者精妙组词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两眼，轻声念出来。任朗就凑着小脑袋在旁边看，俩人俩头碰着头，沉浸在文字的魅力里，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温馨的求知氛围。
朗朗旺盛的精力和超强的学习能力，在有了源源不断的“知识燃料”后，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像一块永不饱和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养分。农玉兰常常是教着教着，自己也被激起了学习的欲望，拿起课本或字典默默补课。灵粮的滋养让她思维敏捷，记忆力提升，那些曾经模糊的知识点重新变得清晰，甚至能理解得更深。她感觉自己仿佛也回到了求知若渴的少年时代，与朗朗一同在书海中航行，这种共同成长的喜悦，让她倍感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