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阶,九重深。
摄政王李栩慵懒地陷在宽大的蟠龙宝座里,玄色王袍的广袖垂落,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紫檀木扶手,俯瞰着阶下那些随着急管繁弦飞旋的胡姬。
她们的舞姿如火,金铃作响,卷起香风阵阵,正当一曲胡旋舞到最急处时,他忽然抬起了手。
“停。”
乐声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戛然而止。舞姬们僵在原地,垂首敛目,不敢稍动。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
李栩端起手边案几上的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他并不饮,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缓缓扫过全场。
所及之处,那些身着朱紫官袍的权贵们无不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垂首避让,不敢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视。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左下首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殿下,可是醉了?”
他淡声问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这一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他所指的方向——那位当朝太子殿下,李疏年。
正被瞌睡和酒意纠缠的李疏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猛地抬头,额头不慎“咚”地一声磕在了面前的沉香木案几上。
这声闷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栩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从喉间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太子醉了,”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来人,带殿下下去歇息。”
这句话,让李疏年瞬间惊醒,只因眼前的场景与她刚才在席间打盹时做的那个噩梦,一模一样。
就在方才,几杯佳酿下肚,她昏昏欲睡之际,竟神魂离体般梦到自己会在今日的宴席上被当众拆穿身份——她这个太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冒牌货,接着便是身败名裂,被李栩的人暗中拖走,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梦中那冰冷的触感和无尽的恐惧尚未散去,李栩的话就如同索命符咒般在耳边响起。
想到这里,她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刺骨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酒意和困倦。
她“嚯”地站了起来,用力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强行维持着镇定。
“不用!孤、孤没醉,只是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快步朝大殿门口走去。
守在她身后的侍卫离渊明显愣了一下,才连忙低头跟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满殿的朝臣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诧异和不解。
他们交换着眼神,无声地传递着疑惑。
这还是那个见到摄政王就跟小猫见到老虎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太子殿下吗?
今日怎会如此反常,甚至敢当面驳了摄政王的意思?
李栩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着。
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但随即便将这反常归咎于年轻人喝了酒,没能藏住那点不甘和怨气,这才露出了爪牙,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乐师舞姬继续。
丝竹声很快再次响起,掩盖了方才那片刻的诡异。
李疏年的离场,除了引起几个老成持重的朝臣一番隐晦的揣测,并未在这盛宴上掀起太大的风浪。
毕竟,一个有名无实,全靠各方势力博弈妥协才勉强立在那个位置上的太子,实在不值得他们过多关注和押注。
……
出了摄政王府那巍峨的大门,夜风裹着初冬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李疏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等候在门外的马车旁,一个穿着淡粉衣裙,容貌清丽可人的丫鬟立刻碎步迎了上来。
若芷是李疏年五年前随父皇南下出巡时带回来的女子。
“殿下,”若芷的声音轻柔,细心地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搭在李疏年肩上,动作温柔地搀扶着她,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夜寒露重,您仔细着了凉,快上车吧。”
车厢内显然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坐垫是柔软厚实的雪狐皮毛,脚下铺着加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的银丝炭盆烧得正旺,确保人一进去就能被暖洋洋的热意包裹。
李疏年掀开厚重的锦缎车帘钻进去时,那股裹着淡淡馨香的热浪霎时扑面而来,将她紧紧包裹,稍稍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不安和惶惑。
若芷跟着钻进马车,跪坐在一旁的小几前,熟练地提起温在暖套里的白玉执壶,为她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醒酒茶,语气依旧是那般小心翼翼。
“宴会才刚刚开始,殿下怎得这个时候就出来了?摄政王殿下他……没有不快吗?”
李疏年靠在柔软的狐裘里,噩梦带来的钝痛仍在颅间隐隐盘旋,她阖着眼皮,不太想理会。
若芷见状,便乖巧地放下茶盏,挪近了些,伸出纤纤玉指,力道轻柔地为她揉按着太阳穴。
、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冷香,从她的袖口、领间幽幽飘散出来,萦绕在李疏年的鼻尖。
这香气……让她有些飘飘然,却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殿下,”若芷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您出来前,不是还反复叮嘱奴婢,说今夜无论如何都要顺着摄政王的意思,不能再惹他生气,要向他服软示弱吗?”
“这宴席半途就出来,岂不是……岂不是更会惹恼了王爷?万一王爷怪罪下来……”
李疏年骤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和冰冷。
是了,就是这香气!
在她那个噩梦里,当她被押下去时,曾在纪栩身边闻到的,就是这一模一样的、若有似无的冷香。
原来那个背叛她,向纪栩暗中告密,揭开她身份的内奸,根本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个她一手提拔,看似忠心不二的若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