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沛残破的城垣在秋风中兀自立着,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攻防。曹操大军虽已北撤,但留下的创伤与警示,却深深烙印在刘备心中。他并未因一时之胜而懈怠,反而更深切地感到肩头重任。郯城州牧府议事厅内,气氛庄重而略显沉闷,一场关乎未来根基的会议正在举行。
堂内,文武分列。左侧以赵云为首,太史慈、周仓等将领肃然而坐;新降的吕布、张辽、高顺亦列于其间,虽已归顺,眉宇间仍带着沙场宿将的锐气与一丝审慎的沉默。右侧则是糜竺、孙乾、简雍等文臣谋士,新投的陈宫亦在其列,神色沉静,目光敏锐地观察着一切。糜兰坐于中席,姿态从容淡定。
刘备端坐主位,面容沉毅,目光缓缓扫过麾下这群构成如今徐州核心班底的文武,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曹军虽退,然天下未宁,四境不靖。袁本初坐拥河北,鹰视狼顾;曹孟德虽暂挫锋芒,根基犹在;孙伯符锐意江东,亦非池中之物。我等虽得小沛之胜,幸得奉先与并州将士相助,实力稍增,然欲在这乱世中立稳根基,进而伸大义于天下,仅凭一时之胜、数千兵马,远不足恃。”
他略作停顿,让众人消化其言,继而道:“强兵乃御侮之需,贤才实为兴邦之本。如今我等初得徐州,稍获安靖,正宜从根本上着手,培育英才,厚植实力。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欲议定一项长远之策——育才固本之策。望诸位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堂内一时静默,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众人皆凝神沉思,深知此议关乎未来格局。片刻后,谋士糜兰率先起身,拱手言道:“主公深谋远虑,臣下钦佩。确如主公所言,良才难得,不如作育。兰愚见,可于郯城设立两所学堂,一文一武,系统教授,以为长远之计。”
“糜兰详细道来。”刘备目光中露出鼓励之色。
“其一,可设‘治世学堂’。”糜兰从容阐述,条理清晰,“此堂非为培养寻章摘句的腐儒,旨在教授经世致用之学:经史义理以明志,律法政令以理事,郡县治理以安民,钱粮赋税以足用,舆地人文以知势。所学之人,将来或为幕府参谋,运筹帷幄;或为地方干吏,牧守一方。此乃治理根基之所系,乱中求治之必需。”
“其二,当设‘讲武堂’。”他话锋一转,看向武将一列,“此堂亦非简单操演士卒之地。当深究兵法韬略,山川险隘,攻守之道,阵型变化,粮草辎重调配,乃至为将者之品性操守与决断之力。旨在培养能洞察大势、临机决断、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而非仅恃勇力之匹夫。须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帅明断,可定乾坤。”
此议纲举目张,切中肯綮,文武双方皆不禁颔首。陈宫眼中闪过激赏之色,他新附不久,见此间有人能提出如此具有战略眼光的制度性建议,心下对刘备集团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他接口道:“糜兰此议,实乃老成谋国之言,洞见深远。宫不才,若蒙主公不弃,愿于治世学堂中,竭尽所能,将平生所学之策论、谋略、政事剖析,乃至对天下诸方势力之见解,倾囊相授,以报效知遇之恩于万一。”他姿态放得较低,言辞却极为恳切坦诚。
赵云闻言,沉稳开口:“主公,糜兰与公台先生之议,甚为妥当。为将者,确需通晓兵法,明辨大势,而非仅凭血气之勇。云愿常往讲武堂听讲切磋。”太史慈等人亦纷纷附和。
刘备见群情赞同,心中甚慰,当即决断:“善!糜兰此策,深得吾心!便依此议。此二堂,乃我未来根基所系,便由备亲任学督,总摄其事。治世学堂,首席教官一职,非公台先生莫属。还望先生勿辞劳苦,为我培育栋梁之材。”
陈宫起身,郑重长揖:“主公信重,宫敢不竭尽驽钝,悉心教授!”
刘备又看向吕布,温言道:“奉先勇冠三军,戟马天下无双,沙场征战之经验,更是无人能及。临阵对决、骑兵突袭、攻坚破垒,皆乃奉先所长。讲武堂之实战技艺操演、骑战要领、以及…逆境之中如何抉择与坚持,”他话语稍顿,意有所指,“便拜托奉先了。望奉先能将这身冠绝天下的武艺与心得,悉心传授,为我军锤炼出更多骁勇善战、亦知进退之将。”
吕布见刘备如此看重自己所长,且言语中并无轻视讥讽之意,心中豪气顿生,更有一股找到自身新价值与位置的踏实感,慨然应诺:“布领命!必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凡入讲武堂者,皆需习得真本事,知晓何为沙场之道!”
“文远、高顺,”刘备又看向张辽、高顺,“你二人皆乃百战良将,各有所长。文远长于骑战策应、稳定军心;高顺善于陷阵坚攻、砥砺死士。需协助奉先,将尔等所长,亦化为课程,悉心传授。”
张辽、高顺肃然起身,抱拳道:“末将领命!定当尽心竭力!”
确定了文武二堂的框架,刘备目光再度投向糜兰:“糜兰,既有文武之策,可想及工械、后勤之事?强军富民,利器亦不可少。昔日黄帝制指南车破蚩尤,有赖工巧之力。”
糜兰从容应答:“主公所虑极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兰确有此想。可设一‘工坊’,不再由工匠零散劳作。当集中州内乃至招募天下能工巧匠,给予优厚廪饩,提供场地材料,专事研制、改良军械、农具、舟车乃至各类日常所需之物。立下章程,凡有创新巧思,能显着提升战力、或便利民生、或提高效率者,必予重赏,甚至按其成果份额给予长久收益!如此,则天下巧匠必闻风而来,我军械日精,农事日效,此乃硬实力之根基。”
“大善!”刘备击节称赞,“此策若能施行,必收奇效!子仲!”
糜竺应声出列:“臣在。”
“着你总管‘工坊’一应事宜!钱粮用地,人员招募,章程制定,皆予优先,一应所需,直接报我!子瑜心思缜密,长于协调,便协助于你。务必将其办成我徐州之利器源泉、创新之所!”
“臣遵命!”糜竺沉稳领命,眼中已开始闪烁精明的计算,思索如何高效运作此事。
最后,刘备目光落于吕玲绮身上,语气愈发温和:“玲绮。”
“末将在!”吕玲绮英姿飒爽,出列行礼。
“你执掌医疗营,于小沛救治伤员,活人无算,功绩卓着,军中上下有目共睹。我深知你早年便留心此道,不仅精于武艺,更因见惯伤亡,心有所恻,曾私下遍访民间郎中,搜罗医书古籍,于草药辨识、金创外伤治理之上,苦心钻研,颇有独到心得,甚至改进过数种伤药配方,疗效显着。此乃活人性命之仁术,不可或缺,其重要性,不亚于练就万千精兵。”
吕玲绮听闻刘备如此了解且看重她这份不同于父亲的才能,心中激动,却仍保持镇定,朗声道:“末将愧不敢当。只是见伤亡惨烈,于心难安,故多用了些心思。若能以此薄技,多救得几位同泽性命,减少士卒家眷悲恸,便是末将之幸。”
“有此仁心,便是大善。”刘备赞许道,“现欲设‘草药学堂’,由你出任主教官,系统传授战场急救、医药辨识、药性炮制、伤病照护之学。不仅要为我军培养更多医官护卒,亦可择其优者,惠及民间,使百姓亦能得利。你可能胜任此重任?”
吕玲绮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如磐石:“末将必竭尽所能,整理所学,编纂教材,严格教授,定不负主公重托,为我军多留一分元气,为百姓增添一分福祉!”
“甚好。”刘备颔首,面露欣慰之色,随即似不经意地补充道,“然此事欲成,非仅教授即可。关乎诸多药材采买、鉴别、输送、仓储,需得精细且可靠,不容有失。子方。”
坐在文官末席,因会议气氛庄重而一直正襟危坐、努力做出沉稳姿态的糜芳,猝然被点名,身体不由一颤,慌忙站起。起身急了,宽大的衣袖不慎带倒了案几上的一盏清水,水渍瞬间漫延开来,沾湿了他的衣襟和竹简。
“末…末将在!”糜芳脸上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想擦拭,又觉在主公和众同僚面前甚是不雅,僵在原地,显得颇为狼狈尴尬,引得数道目光投来。太史慈扭过头,肩膀微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赵云也微微侧目。
刘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面上却依旧郑重,仿佛未见其窘态:“你家业通商,于货殖鉴别、物流转运之事,应较为熟稔。此后草药学堂所需一应药材相关之采办、运输、存储、质量把关事宜,由你协助玲绮,务必保障周全,不得有误。此事关乎将士性命健康,绝非寻常商事,需极度用心,谨慎办理。”
糜芳听得是此事,又涉及那位英气逼人、此刻正用清冽目光看向他的未婚妻,心下更是发虚,额角瞬间渗出细汗,忙不迭地躬身应承,声音都带了点颤:“遵…遵命!主公放心!芳…芳定当谨记主公教诲,小心…小心办差,全力…全力配合吕将军!必…必不敢有丝毫懈怠,误了大事!”话语磕磕巴巴,显是紧张至极。
吕玲绮倒是面色如常,只向糜芳方向微一颔首,清冷道:“如此,有劳糜将军了。”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寻常公务,随即坦然退回队列。这份镇定与公事公办的态度,更反衬得糜芳方才的失措颇为滑稽。
糜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坐了回去,低着头,不敢再看四周,只用袖口偷偷擦拭着案上的水渍,脸上红晕久久未退,心中暗自叫苦,这差事压力恐怕比直面曹军冲锋小不了多少。
至此,一项关乎未来的育才大计,在庄重而不失希望、间或夹杂一丝令人莞尔的插曲的氛围中,初步落定。刘备望着堂下济济英才,文有陈宫、糜兰之深谋,武有吕布、赵云之雄烈,更有糜竺、孙乾等实干之臣,心潮澎湃。
他知道,今日所定下的非止是几所学堂工坊,更是为未来的宏图霸业,打下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治世学堂将培养出治理地方的干才,讲武堂将锤炼出能征善战的将帅,工坊将产出精良的器械,草药学堂将保全更多宝贵的生命。这一切,都将汇聚成强大的力量。
虽然北方的星空下,袁绍的阴影依旧庞大,曹操的威胁仍未消除,江东亦非安宁之地,前路挑战重重。但看着眼前这群开始为长远之计而忙碌的文臣武将,刘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沉稳的力量。
会议散去,众人各领职责而去。刘备独步至庭中,仰望秋日夜空,星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下一步的战略已在心中慢慢勾勒。育才固本,乃是深根固蒂,接下来,便是如何枝繁叶茂,搏击长空了。他需要仔细思量,也与他的贤臣良将们,共商下一步的进取之策。脚下的路,还很漫长,但方向,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