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纪早料到他会以此为借口,冷笑一声:“甄先生这是在推托?三公子乃邺城主事者,他的令谕,便是袁氏的令谕!难不成袁谭公子远在前线,你便敢不听邺城的调度?”
“大人息怒。” 糜兰起身,亲自为逢纪斟了杯热茶,语气放缓却寸步不让,“鄙人并非抗命,只是想为三公子周全。您想,若是今日我不问缘由便调拨粮草,日后长公子回来问及,鄙人如何作答?再者,粮库中的粮食需经晾晒、过筛,去除霉变之物,方可运往前线 —— 若是仓促调拨,粮草出了问题,害了前线将士,这罪责,是您担,还是鄙人担,抑或是三公子担?”
他话锋一转,话里话外都将 “责任” 二字抛了出去,既不直接反驳袁尚,又点出了仓促调粮的隐患。见逢纪脸色微变,糜兰又适时松了口:“不过,三公子的心意,鄙人不敢辜负。这样吧,鄙人今日便安排人清点粮库,先调拨两千石粟米、一千石小麦,明日便送往军需营。余下的粮食,容鄙人差人快马送信至前线,向长公子禀明情况,待他批复后,再行调拨。如此既不违逆三公子的令谕,也不违逆长公子的嘱托,大人以为如何?”
两千石粟米加一千石小麦,虽远不及袁尚要求的数量,却也给了袁尚台阶。逢纪沉吟片刻,知道糜兰这是在 “软抗”,却抓不到任何错处 —— 毕竟他句句都在 “为大局着想”。最终,他只能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依甄先生所言。但三公子那边,还需甄先生自行解释。” 说罢,便拂袖而去。
消息传回袁尚府,袁尚正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完逢纪的禀报,指尖猛地一用力,扳指边缘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倒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既知他有顾虑,便再探探 —— 下次,换个由头。” 他眼中的算计更浓:这个 “甄三” 不仅精明,还懂进退,若不能拉拢,留着必是隐患。
袁尚的试探尚未结束,另一双眼睛也在暗中盯着糜兰 —— 那便是袁谭的谋士辛评。
辛评自袁谭北上后,便一直暗中观察邺城的动向,糜兰的每一步动作,他都看在眼里:结交甄氏、化解甄家危机、拒绝袁尚拉拢、软抗粮秣调拨…… 看似每一件都在为袁谭着想,但辛评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未减。他总觉得,这个 “甄三” 太过完美 —— 完美得不像一个寻常商贾,倒像一个深藏不露的谋士,一举一动都带着章法,仿佛早已算好了每一步的退路。
为了摸清糜兰的底细,辛评特意选了一个雨夜,以 “商议军需” 为由,登门拜访糜兰的商号。彼时糜兰正在灯下核对账目,见辛评来访,连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几分意外:“辛先生深夜到访,可是有急事?”
辛评坐下后,并未直奔主题,而是目光扫过案上的账目,又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语气随意:“近日邺城不太平,三公子频频动作,先生能稳住府中庶务,实属不易。只是不知,先生与甄氏的合作,可有后续?那日甄宓夫人出面化解危机,先生与甄氏之间,是否有什么私下约定?”
他这话看似闲聊,实则暗藏锋芒 —— 甄氏是河北望族,若糜兰与甄氏私下结盟,且瞒着袁谭,那便有 “私结外援” 之嫌。
糜兰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拿起案上的一份文书递过去:“辛先生多虑了。鄙人与甄氏的合作,皆在此文书之上,每一笔交易的物资、银两,都有明细,事后会一并呈给长公子过目。那日甄家遇困,鄙人只是从中牵线,并未与甄氏有任何私下约定 —— 甄宓夫人愿出面,也是念及袁氏与甄氏的姻亲之情,并非因鄙人。”
辛评接过文书,细细翻看,见上面确实记录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甄氏供给的物资单价都标注得明明白白,挑不出任何错处。但他并未就此罢休,又话锋一转:“先生在青州时,便追随长公子?我曾问过青州来的旧部,却少有人知晓先生的过往 —— 先生莫怪,我只是担心,先生来历不明,若有人借机挑拨,恐会影响先生与长公子的信任。”
这才是辛评真正的疑虑:糜兰的 “底细” 太过模糊,像是凭空出现在袁谭身边一般。
糜兰放下手中的笔,脸上露出几分苦涩,语气也沉了下来:“辛先生既问起,鄙人也不敢隐瞒。鄙人早年确在青州经商,只是性子孤僻,不喜与人结交,故而少有人知晓。后来家道中落,恰逢长公子在青州招贤纳士,鄙人因懂些理财之道,便毛遂自荐。长公子不弃,委以重任,鄙人唯有尽心竭力,方能报答知遇之恩。至于过往的琐事,鄙人不愿多提,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勾起旧事,徒增烦忧。”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主动提及 “家道中落”,既解释了自己 “少有人知” 的原因,又强化了 “感恩袁谭” 的形象。但辛评并未完全相信 —— 他见多了乱世中的谋士,越是看似 “普通” 的理由,越可能藏着秘密。
临别前,辛评站在商号门口,看着雨中的糜兰,忽然开口:“先生可知,近日有匿名信递到我手中,说先生与刘备麾下之人有旧交?”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炸在糜兰心头。他瞳孔微缩,面上却依旧镇定,甚至露出几分自嘲的笑容:“辛先生,乱世之中,商贾往来四方,难免与各路人物有过交集。但若说与刘备麾下之人有旧交,那便是无稽之谈了 —— 刘备如今远在荆州,鄙人从未踏足南方,何来旧交?想来是有人见鄙人深得长公子信任,故意造谣,想挑拨离间罢了。”
辛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神色坦然,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慌乱,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消,反而更甚 —— 若真是造谣,寻常人难免会愤怒或辩解,而糜兰却太过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此问。
“但愿如此。” 辛评最终只留下这四个字,便转身踏入雨幕。
看着辛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糜兰才缓缓收回目光,袁尚的粮秣试探、辛评的底细盘问,如同两张无形的网,渐渐向糜兰收紧。而糜兰也明白,这只是开始 —— 袁尚不会善罢甘休,辛评的疑虑也不会轻易消除。他站在商号二楼的窗前,望着楼下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灯火在雨雾中摇曳,如同邺城此刻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