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大军携白狼山大胜之威,浩浩荡荡南返,旌旗招展,俘获的队伍绵延数十里,向天下昭示着他的武功赫赫。然而,这股胜利的洪流并未直接冲向幽州,而是经并州上党,一路向邺城而去。曹操的意图已然明确——暂搁北疆未尽的琐碎,直指南方荆襄的巨变。
这份“忽略”,对于刘备集团而言,是千金难买的战略喘息之机。
临淄,州牧府内的气氛,紧张而有序,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活力。
糜兰站在巨大的河北舆图前,目光深邃。图上,代表刘备势力的青色,已经覆盖了青州全境、徐州北部、冀州东部沿海,以及最为关键的——整个幽州。但这片青色板块,颜色深浅不一,如同新拼接的七巧板,尚需强有力的粘合剂将其彻底融为一体。
“主公,”糜兰转向刘备,声音沉稳而清晰,“曹操南顾,此乃天赐良机,助主公整合北疆!当务之急,须在三件事上着力:其一,彻底消化幽州,使其与青、徐连为一体;其二,进一步招揽河北遗贤,借助已投效之人的影响力,收拢人心;其三,整编兵马,尤其是袁谭部众及新附的幽州突骑,形成统一指挥、如臂使指的战力。”
刘备深以为然:“糜兰所言,正合我意。政务军事,可按计而行。只是这招揽人心一事,河北士人经此大乱,虽有心向汉室者,亦多持观望之态,如何能使其真心归附?”
糜兰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府外某个方向:“主公,现成的一面大旗,我们还未好好用起来。”
“哦?是何人?”
“田丰,田元皓。”
刘备恍然:“元皓先生自被糜兰救出,安居临淄,一直深居简出,虽感念救命之恩,却未曾明确出仕。莫非糜兰有意请他……”
“正是。”糜兰肯定道,“田元皓刚直忠义,才智超群,在河北士林中威望极高。昔日他屡谏袁绍而不纳,反遭囚禁,天下智士为之扼腕。若他能正式出山,辅佐主公,其象征意义,胜过千言万语!河北人心,必将为之倾动!”
“只是,”刘备有些犹豫,“元皓先生性子刚烈,若他不愿,强求反为不美。”
“故需一位身份特殊之人,前去劝请,最为合适。”糜兰胸有成竹。
“何人?”
“袁谭。”
刘备眼中一亮。袁谭作为袁绍长子,由他出面,代表了一种袁氏旧势力对刘备的认可,也更能触动田丰这类对袁绍尚存一丝旧谊的老臣之心。
计议已定,刘备立刻召见袁谭。
此时的袁谭,寄居青州,虽得刘备礼遇,但毕竟身份尴尬,昔日雄心壮志早已磨平大半,眉宇间常带着一丝落寞。闻听刘备希望他出面,恳请田丰出山辅佐,袁谭心中百感交集。田丰曾是极力支持他继承袁绍基业的重臣,也是因直言被他父亲囚禁的悲剧人物。由他出面,确实再合适不过。
“皇叔,”袁谭躬身,语气复杂,“田元皓乃我先父重臣,亦是谭素来敬仰之长者。蒙皇叔信任,谭必竭尽全力,说动元皓先生,为皇叔,亦为这北疆百姓,尽展其才!”
刘备温言勉励,并让糜兰将其中利害、说辞要点,细细与袁谭分说。
袁谭领命,郑重其事,沐浴更衣后,前往田丰在临淄的居所。
这是一处清幽的院落,正是糜兰当初为安置田丰全家所备。田丰虽得安全,但感怀袁绍之败,自身遭遇,又见天下纷乱,故一直闭门谢客,埋头读书,偶尔与糜兰探讨时局,却从未明确表态出仕。
闻听袁谭来访,田丰沉默片刻,还是命人请入。
书房内,两人相见,一时无言。袁谭看着眼前这位比记忆中苍老许多,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想起昔日种种,不禁眼眶微红,整理衣冠,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袁谭,拜见元皓先生!”
田丰侧身避开半礼,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大公子如今是刘皇叔座上客,何必对一介草民行此大礼。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袁谭直起身,恳切道:“先生,谭此来,非以什么座上客身份,而是以袁氏不肖子、先生顽徒的身份,恳请先生出山,辅佐刘皇叔,匡扶汉室,安定北疆!”
田丰目光一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刘皇叔仁德,待你如何?”
“皇叔待谭,推心置腹,恩义深重。”
“待北疆百姓如何?”
“减免赋税,整肃吏治,与民休息。”
“其志如何?”
“皇叔常言,‘欲伸大义于天下,重振汉室雄风’,此志,天地可鉴!”
田丰默然,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些他何尝不知?居住在临淄,刘备的仁政,糜兰的干练,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心中那道关于袁氏败亡的坎,以及对投身新主的谨慎,让他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袁谭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先生!先父在时,未能听先生忠言,以致基业败亡,谭亦无能,致使河北涂炭,先生身陷图圄!此皆我袁氏之过也!如今,曹贼势大,汉室飘零,刘皇叔乃仁德之主,更有糜别驾等贤才辅佐,已据青、幽、徐之地,正欲整合力量,以抗曹贼,延续汉祚!先生一身才学,经天纬地,难道就忍心看着它随草木同朽,忍心看着这北疆之地,最终尽落曹贼之手,看着这大汉天下,再无复兴之望吗?!”
“先生!”袁谭重重叩首,“谭知先生心中有怨,有憾!但请先生看在河北百姓面上,看在这天下苍生面上,看在……看在先父也曾与先生共谋国事的份上,出山吧!刘皇叔求贤若渴,必以国士待先生!谭,恳请先生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真情流露、言辞恳切的袁谭,听着那一声声关乎天下苍生、汉室存续的叩问,田丰紧闭双眼,胸膛剧烈起伏。袁绍的面容,审配殉节的决绝,曹操的强势,刘备的仁厚,糜兰的智计……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闪过。
良久,他长长地、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般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和决然。他起身,扶起袁谭,沉声道:“大公子请起。非是丰固执,实乃……心结难解。今日听公子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袁氏之败,已成过往;汉室之兴,方为将来。刘皇叔……确为明主。”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向州牧府方向,肃然一揖:“田丰,愿效犬马之劳!”
当田丰在袁谭的陪同下,正式出现在州牧府,表示愿意出仕辅佐时,刘备大喜过望,当即拜田丰为军师中郎将,位同糜兰,共参机密。
田丰的正式出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消息迅速传遍河北,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河北士人、袁氏旧部,闻听连刚直不屈、智谋深远的田元皓都选择了刘备,再无迟疑,纷纷来投。刘备集团的声望和人才吸引力,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刘备正式表奏朝廷,表田畴为幽州刺史。设立“北疆行台”于蓟城,以田畴为主,陶商、孙乾辅佐。在田丰和糜兰的共同规划下,一系列旨在促进三州融合、恢复经济的政令颁布实施,人员流通,吏治澄清。整编工作加速推进。
由田畴、赵云整训幽州突骑,补充兵甲,严明纪律,明确效忠。而袁谭旧部,由袁谭名义统领,陈到等青州将领实际整编,融入体系。青徐精锐,部分驻防边境,部分作为骨干分散整训新军。
整个刘备控制区,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一个拥有广袤疆域、精锐骑兵、众多人才和明确政治目标的强大势力,终于在北方牢牢扎根,成为了曹操必须正视的、最具威胁的对手。
北疆的格局,彻底稳固。接下来的天下大势,将随着曹操的南下一步,而迎来决定性的转折。